我從來,不是一個能替自己命運作主的人。

雖然過去一度有這樣的假象,似乎父母並不幹涉我的自由,那隻不過是因為他們尚未挖掘出我的利用價值。

或者,父母一直的想法,我的利用價值,是體現在籠絡雲庭,借此拉近與顧家的關係上。不過現在他們顯然有了更好的主意。

秦滄海,父親口中的秦家三少爺,都會裏最新出現的傳奇新貴,顯然是此刻父親全力討好的對象。

他可以給父親訂單給父親生意,在這樣大前提下,他表現出對父親一個不值一提的私生女有男女方麵的興趣,父親隻怕狂喜還來不及。畢竟,我不是蒙受他期待出生的孩子。

父親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眼裏射出誓在必得的狂熱。

我沒有說話。能說什麼,父親確實是拿出金錢,養了我二十餘年,此刻變成了他要求我的最佳理由。

可是我……不願意。

他可以利用我拉近與顧家關係,我不介意嫁給雲庭。可是其它人……怎麼可能?我一想便覺得渾身發冷。

第一次發現我原來有感情潔癖。

我做了最衝動不智的舉動。趁著父親跟母親沒留意,我推開椅子便往外跑出去。

他們沒有想到我會跑,我素來給他們的印象,都是溫馴純良的樣子。所以,要愣一愣,才反應過來,父親與母親都是一門心思,追著我追出書房來。

我跑,不過是一時激憤。這是我懂事以來,在父母麵前做過的最任性一件事。可是回頭一看,父母追了過來,一個個麵色猙獰,我害怕,直覺的想要逃避,加快腳步往樓下跑去。

一轉眼功夫我便奔下樓,奔出大廳。可是眼前鐵門正緩緩合上,顯然父親已經清醒過來,發布了關上大門的命令。

我掉轉頭改往花園跑。心裏有個絕望的聲音提醒自己:要快跑,否則此後的人生,再沒有自主的機會。

身後傳來人聲。是父親開始調集他的手下來捉我吧?我驚慌的看四周,沒有封閉的建築物,而人聲越來越近。

我不知所措的奔跑,一轉眼看到花園的溫室房子,連忙衝進去,反手扣上門。

不過是玻璃房子,自己也知道沒有多大庇護性。我絕望的看著花樹間有了一些人影。

躲在一大盆富貴竹後麵,我掏出手機。幾乎想也不想,我調出電話本中編號第1的號碼,撥出去。

雲庭,快,接手機!我在心裏祈求。沒有辦法,每次遇到什麼事,條件反射的,總是第一時間想到跟雲庭求助。

“喂?”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雲庭的聲音終於透過手機傳過來。

“雲庭,救我——”我以為我在大叫,可是聲音突然幹澀。

“小憩,怎麼了?”雲庭的聲音馬上變得緊張。他還關心我,真好。我閉一閉眼睛,為什麼眼眶有點熱熱的?

“父親在叫人抓我……他要逼我去應酬男人……雲庭,我好怕……我逃到花園裏,我想這次我惹惱了父親……”我急急的述說,顛三倒四。

“小憩,別急,你說莫伯父逼你應酬?”雲庭的聲音也開始緊張。

“是的。”我聲音開始哽咽。“雲庭哥哥,我好怕,你不知道父親他這次有多堅決……”

“你先假裝順從,拖著他……”雲庭快速的交待,“虛以委蛇,我馬上訂機票回來,你一定要撐到我回來。我回來帶你離開這裏……”

一顆心,馬上安定了不少,我的聲音也不再象剛才那樣緊張幹澀。“好,”我答應,“我盡量拖著,雲庭哥哥,你要快些來啊……”

“我會盡快的。”雲庭保證。

我還是擔心:“可是雲庭,父親要我今天晚上就去跟那個秦公子吃飯……”雲庭怎麼趕也趕不及啊!

“誰?”幾乎是立刻,雲庭在問,“你說跟誰吃飯?”

“秦……秦滄海。”我回憶了兩秒,“就是那個遺產官司的主角,現在他分到遺產了,不知怎麼搞的,居然跟父親說,想跟我結識……”

電話那頭,是奇異的沉默。我覺得不安,試探的喚了聲:“雲庭?”

又隔了一陣,雲庭的聲音才傳過來,有點幽遠的感覺。“原來……是他。那麼小憩,我不回來了。你不用擔心,雖然莫伯父是想利用你跟秦滄海的關係,不過秦滄海……應該是可以帶給你幸福的人。”

雲庭在說些什麼!我用力的握住手機,簡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怔怔的問:“雲庭,你……你不回來了?怎麼可以?”

電話那頭,雲庭的聲音帶點惆悵黯然,可是語意十分堅決。他說:“是的,小憩,放寬心。我不回來了,這個秦滄海,他會讓你幸福的。”

“幸福?”我尖叫,“什麼叫幸福?”這個詞,曾讓雲庭作為拒婚的理由提出,此刻聽在耳裏份外刺心。似乎雲庭不斷強調這個秦滄海會讓我幸福,正是在提醒我那天他說過的話。他說,他不能保證我今後的安定與幸福,所以,他不能接受我的求婚。

雲庭不作聲。

我繼續尖叫:“雲庭,我恨你!你怎麼可以單方麵認定,我怎麼樣就可以幸福,怎麼樣又不會幸福?雲庭,來幫我……”我由憤怒轉為乞求,“我不要認識什麼秦公子……”

我想認識的,隻有一個雲庭而已。這句話,讓我硬生生的封在唇齒間。

“小憩……”雲庭的聲音,悠悠的響起。“我已經淡出了你的人生。”

不是宣告,不是推脫之辭,他淡淡的口氣,陳述著一項事實,一項我總不願意麵對的事實。

我倒抽一口冷氣。

雲庭還在說下去。“所以,不要再把不切實際的感情寄托在我身上……試著去接觸秦滄海,今天晚上,也許是你人生的新一個轉折。”

我連懇求的力氣也消失。我隻是低低的說:“顧雲庭,我恨你。”

我不知道雲庭有無聽見我這句話。因為玻璃破碎的聲音恰好於此時響起。響在我空洞的心上,居然顯得很清脆。

“小憩?”雲庭在電話那頭喚著我。我沒有回答,目無表情的把臉抬起來。

大宅的幾名保全人員已經站在我的周圍幾步開外。其中一名理著小平頭的男人對我說:“小姐,老爺請你到大廳去。”

“小憩?”得不到我的回應,雲庭的聲音再從手機裏傳來。我冷冷的按下停止通話鍵。

在雲庭拒婚的那一天,我以為我心如死灰。

聽到雲庭不告而別的離開,我再覺得我心如死灰。

要到今天我才知道,那些,都不算心如死灰。

心如死灰就象我現在,什麼也不想了,什麼也不顧了,就是叫我立刻死也沒有什麼,反正生無可戀。

我從來不知道我的溫和性子下麵藏有這麼決裂的情緒。

有人拉起我的手臂把我往某個方向拉。我也就茫然的隨他們拉來拉去。

然後,我發現我置身於大廳裏。一抬眼,是讓我氣得臉色發青的母親,與同樣臉色發青的父親。帶我進來的人則退到門邊去,把守大門。

母親走上前來。什麼話也沒有說,她揚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

痛,也許。可是什麼痛苦也比不上心痛更甚。我看著母親,神情並不是冷,而是木然,是一切全無所謂的淡漠表情。

母親讓我的表情懾住,然後她恨恨的咬牙,手再度揚起。

“夠了。”父親伸手握住母親揚起的那隻手。

“中冠?”母親的神情有點驚疑。

“臉打腫了,她怎麼去跟秦滄海約會?”父親怒瞪了母親一眼。“去,把你相熟的化妝師叫來替她化妝,還有,替她訂套晚裝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