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作聲。一直到我被拉上車,前往秦滄海府上的時候,都沒有作過聲。
我象沒有意識的木偶,任由他們擺布。心空了,死了,於是,一切都變得無所謂。
母親在我的腰上狠狠擰一把,寒聲說:“少給我扮出這死氣活樣表情。呆會放機靈點,懂嗎?”
我不理她。她再大力的擰我一下。
“蝶如,住手。”父親喝住母親。不過,我並不以為他在維護我,他隻是想維護貨品的完整美觀而已。
不要說我為什麼以這樣惡毒念頭去猜度自己的父親。實在是父親的聲音,陰冷,冰寒,帶著說不出的威嚇意思。“你讓小憩自己靜靜的想想。她畢竟是我的女兒,會識大體的。想想看,不是我莫某的女兒,她就什麼也不是!”
我仍然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威脅,有用嗎?不就是想讓我去巴結某個男人。隻要他受得了我這副死氣活樣模樣,隻管放馬過來。現在,陪誰,我無所謂。
真的,我無所謂。
一直到車子開進秦家大門,我的頭沒有抬起過半分。
下車時,母親的手緊緊的拉住我的手腕。拉得那樣緊。我麻木的在心裏想,也許母親該去練武俠裏失傳的鷹爪功,她對這個顯然頗有天份。
並沒有主人在門口歡迎我們。一個傭人帶我們進的大廳。
我並沒有抬頭四下打量,也沒有扮出歡容,一直都垂著頭,眼睛盯著足尖前麵的方寸之地,愀然不樂的樣子。母親大力的掐我也不頂用。時至今日,我發現我的性子裏真有幾分倔強因子。
父親已經在笑著與那秦公子寒喧,十分巴結的樣子。
他說:“小女一聽說要到秦公子府上來用餐,居然緊張害羞得不行。都是我平時家教太嚴,沒讓她出入太多社交場合……”
我真替他難為情,這樣推銷女兒的話也能說得出口。
然後另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顯然聲音的主人是秦公子。他說:“正常呀。既然是千金小姐,那麼肯定會有千金小姐的矜持。”
我霍的抬起頭來。
秦公子話裏麵,是明顯可辨的諷刺。不過這並不是我抬起頭來的主因。我抬頭,是因為這把聲音,十分熟悉。
我的眼睛,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
那真是個玉樹臨風般的男子,此刻手裏端著半杯紅酒,斜倚在酒櫃邊,似笑非笑的向我看過來。
我想我的表情一定驚愕萬分,並且,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
怎麼會有這麼戲劇化的事情發生?這位秦公子,居然是蕭杳,當年離奇失蹤的蕭杳!
自然,他也變了,神情之間成熟許多,眼睛裏多了一抹冷厲光芒。可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
此刻他臉上的諷刺笑意更深,唇邊帶上一絲不屑意味。“齊小姐,為什麼這麼吃驚?是不是我說話粗魯不文,嚇到了你?”
“怎麼會?秦公子真愛說笑。”父親搶著說。
“秦公子,您象是認識小憩?”母親也同時發問。
蕭杳斂起唇邊那抹冷笑。“認不認識齊小姐……這個要待齊小姐來說吧。否則要是我擅自說認識齊小姐,齊小姐覺得我丟了她的臉,怎麼辦?”
我失神的看著他。他對我仍有這樣深重怨氣?嘴頭上的刻薄功夫又日見高深。
父親嗬嗬的搓著手笑。“原來秦公子跟小女是舊識?那再好沒有了。小憩,你跟秦公子好好聊聊,我跟你媽先回避回避。”
我沒有作聲。倒是蕭杳在說:“不用了飯再走?我知道我的社交禮儀上有點欠缺,怕怠慢了貴客。”
我在暗地裏抿抿唇。蕭杳何必如此刻薄?他語氣裏的諷刺我聽得明明白白。若他老是以這樣一副脾氣在商場裏做事,隻怕難以拓展人脈。
自然,一時半會間,這些影響看不出來。特別是,他說話的對象,是需仰他鼻息做生意的下遊廠商。如父親。
父親陪笑說:“怎麼會?我也知道年青人在一起時有個老人在旁邊,叫年青人不自在。我是老了,這點眼色倒還有。”他拉起母親,“走吧,咱們兩個老東西也出去叫份二人晚餐去。”他笑嗬嗬的拉著母親退場。
其實我與父親不熟,也沒有看到過他交際的情形,最多不過看到他與顧伯父在一起時,有些唯唯諾諾的。可是剛才看到他對蕭杳這樣好脾氣,心裏突然有些感喟。象父親這樣的生意人,在外麵交際,除了手腕圓滑處事玲瓏外,在某些人麵前做低伏小,也是常有的事吧?
第一次我站在父親的立場替他設想了一下,原來掙錢,就算對於父親這樣的一個小有資產的人來說,也是不容易的。
而我,我讓他衣食不缺的養了二十餘年,隻不過在他的那一頭家裏受了一些閑氣,也許尚屬幸運。
我這麼想,並非對父母今天硬迫我來應酬的事情表示讚成,這隻是臨時想到的一點感觸。不過,這樣想,也有助於把自己從自悲自憐的情緒中解脫。
虧我之前還認為,我是這世上最不幸的人。比我不幸的人比比皆是。在這個世上,誰不需要看人臉色做事?
某些時候,人真的似商品,端看標價高低。
“啞巴了?還是打算繼續裝陌路人?”蕭杳的聲音,冷冷的響起。
分別經年,他何以對我有這麼大的不悅?
我默默的低下頭去。
真訝異,最初見到蕭杳的驚詫過去後,我心裏並沒有湧上歡欣感覺。
我隻是突然回想起午間與雲庭那通電話。原本急著要趕回來幫我的雲庭,聽到父親要我見的人是“秦公子”時,何以突然改變立場,現在,我想我全數明白。
雲庭,是早知道秦滄海就是蕭杳吧?我回想起雲庭幾次說起秦滄海時的反應,心裏幾乎已經確定。
難怪他不肯來幫我。想來在他心裏麵,蕭杳,正是可以帶給我幸福安定的人。甚至他還不必擔心我的感情生活是否如意,因為他十分明白,之前的我對蕭杳有著深切感情。
很多不明白的事仿佛一下子有了方向。我猜雲庭拒婚,除開生母帶給他的陰影外,還有一點因素,他——是真心替我打算的。
他多半是覺得他目前並無資產,而秦滄海隻要得到遺產便一躍成為城中新貴。那麼我不嫁他而嫁秦滄海,隻怕更為風光一些。
心裏,有點隱隱作痛。我想我的猜測,應該已經接近真相。雲庭……我怎麼會以為他就此放棄了我?由小至大,他甚至比我自己還關心我自己。
若不是為著我,他怎會去關心蕭杳化身成為了誰?我猜想他一直在暗暗替我收集蕭杳的訊息。也許是怕我一直心裏放不下初戀情人。
他替我設想太周到。怕蕭杳沒有得到遺產,他守秘之餘,不忘提醒我,不要攪進秦家爭產的是非圈子裏。發現我與宋乘風過從親密,他再隱忍,不告訴我蕭杳的訊息,切切的探聽我對宋乘風存著的是什麼意思。到父親與顧伯父提親,他還想要成全我與初戀情人,自己一個人承擔起拂逆長輩的罪名,把我一手擋在風雨外,那個時候仍想不讓我獲罪於父親。
也許我自戀成狂,一廂情願認定雲庭都是為著我如此。可是不這樣想,如何解釋雲庭拒婚時,望向我那矛盾又纏綿的眼色?
我的心,酸楚的擰起。是我以前給雲庭的印象太強烈,他認定我愛蕭杳,所以一發現蕭杳身份改變條件適合,認定我與蕭杳由不可能又變了有新的可能,他便一心要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