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燈光那樣昏黯,我也認得出來人。原來以為這顆心就此沉入冰海,原來看到了喜歡的人,還是會熱烈鼓動心花綻開。
怎麼會是雲庭?怎麼會是向我說過不再相見的雲庭?
刹那間我的思維突然以高速運轉,全身每一個細胞都生機呈現。電光火石間我想到了很多事:雲庭為什麼會來?他怎麼知道我病了?又為什麼要以這樣偷偷摸摸的方式來?還有,雲庭以這樣方式來看我有多少次了?他什麼時候有這樣高強身手的?還有……記憶一下子回去到了被雲庭拒婚後的那個晚上,那個甜蜜得令人魂斷神傷的綺夢,難道是真實發生過的事情?
既然親眼見識到雲庭到我房裏這樣來去自如的身手,那麼那一晚他在我房裏出現,有很大可能。
原來那一晚,不是夢。所有甜美記憶,都是真實發生。心裏有了更多的情緒,喜悅,甜蜜,猶疑,苦澀,一瞬間心裏百味雜陳。
其實心情說起來兜兜轉轉,身外的時光不過才過了一眨眼。我的思維還在持續運轉,我想起雲庭那晚抱著我,那樣絕望而纏綿的吻我……還有他說過的一句話,此刻陡然跳到記憶裏。
他說:“我多麼希望,我可以……好好愛你……”那樣沉痛跟傷感的語氣。
這麼說的意思,現在想來有如下幾個:他是愛我的。可是他無法愛我。可是他希望愛我。
真想立刻爬起身追問雲庭,他對我到底是什麼心意。可是我不敢,連指尖也不敢動一動,因想起他之前一再逃避我,這樣的教訓必須吸取。現在看來,他避開我該有他自己的重大原因。
隻怕他一看到我睜眼,等不及我說話,又會轉身離去。他這樣好身手,我鐵定追之不及。我眯著眼睛,給自己留一線縫隙貪婪的看著雲庭,一時拿不定主意,該與雲庭來個相見歡,或是繼續裝睡。
心亂了,呼吸也跟著亂。我有一點緊張,怕裝睡就此失敗。
雲庭馬上感覺到了,兩個大步跨了過來。我連忙閉緊眼。閉眼之前,我自眼瞼微合之間狹狹縫隙內,看到他臉上盛著滿滿的愛憐。
他撫一撫我的額頭,輕聲自語:“又做惡夢了?”順手替我掠開讓汗水粘在額上的一縷頭發,然後手輕柔的順著我的額頭撫下去,一下一下撫著我的發絲。
我不敢睜眼,全憑感覺,描摹出他接下來進行的動作。
床墊非常輕的顫了一下,略微下陷。想來是雲庭坐到了床邊。我再感覺到有兩下持續的顫動,那該是他在調整姿勢。然後我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托起,半躺著置身於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啊置身於雲庭的懷裏,那種安全安心的感覺馬上出現。
原來過去的這些晚上,全有雲庭陪在身邊。他的手有節奏的輕拍著我,帶點安撫味道, 我的身子在他懷裏輕輕搖晃,他喃喃的說:“不怕,小憩,乖乖睡覺……”
難怪雲庭猜我做噩夢,我一直呼吸不穩。
雲庭抱我在手裏,輕聲的說:“乖,小憩,又夢到什麼了?”停一停又說:“不怕,有雲庭哥哥陪你。”
我的心裏,又是心酸,又是安慰。
原來中間經過了那麼多變遷,我的守護者仍在我身邊。
如果扮自閉扮失語可以讓雲庭地老天荒的把我抱下去,我不介意繼續維持現在這樣子情形。
窩在雲庭懷裏,我閉著眼睛,思索著一些問題。
攔在我與雲庭之間的障礙是什麼?我不清楚,但是障礙,是肯定存在的。
不然雲庭不會一而再的對我說出再不相見、再不相幹的狠話,也不會隻是用類似今天這樣偷偷的方式來看我、守護我。
這裏麵,有什麼蹊蹺?我滿腹疑竇。
可是不能問。甚至不能表現出知道雲庭晚上來看我這樣一件事。我沒有忘記前事,我知道雲庭想要讓我跟蕭杳在一起的決心有多麼強烈。
如果我張開眼,雲庭有百分之九十可能性,馬上閃身離開。
並且,有極大可能,他不會再每晚來陪在我身邊。
每一次雲庭說著絕情的話表示要離開,我的心都好象痛得死去,然後下一次相見,又再活過來。再不要經曆這樣的傷心與痛苦,最穩妥的方式,裝睡,裝不知道雲庭來過。
隻有這樣,他才會在每一個夜晚,擁我在他懷裏,溫存嗬護,柔情以待。
他此刻在輕輕低語:“小憩,你今天生日呢。真希望你能夠說笑打鬧,開開心心度這個生日。”
我先以為他是在與我說話,又是驚又是喜。跟著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在自言自語。
他繼續說:“真沒有想到,這次會這樣刺激你……唉,小憩,不是我不想帶你走……”
然後,是一聲壓抑的,低低的歎息聲。
這聲歎息裏,透著太多無奈。我的心也跟著微微的酸楚起來。
他的手再將我抱高一點,然後,一個柔柔的吻,落在額上。他維持了這樣姿勢有數分鍾,才把我放開。輕輕再籲一口氣,他說:“小憩,我真想你好……好了,我才能沒有牽掛……可是有時,我又不想你那樣快的好轉,真是矛盾……”
我猜他指的沒有牽掛,是指沒有牽掛的離開。
我知道我自私,很有可能,雲庭有許多事待辦。
可是若要留他在身邊的條件,隻能是我繼續病下去,那麼我就不要我的病好過來。
這樣拖住雲庭,是很自私的。可是轉眼間我已經下定決心,如果我隻有讓雲庭擔心牽掛才能留住他,我也要做這樣一個不懂事的女子。
我滿足的把頭在雲庭懷裏蠕動一下,尋找更舒服安心的方式。
雲庭順著我的動作調整自己的姿勢,一雙手始終摟著我,那種溫柔繾綣感覺,真是醉人。
我不要睡去。我一定要保持清醒神智。跟雲庭靜靜相擁的時光,多麼難能可貴。
可是伴隨著雲庭的心跳聲,我居然慢慢模糊了意識。
醒來時雲庭當然已不在身邊了。我怔忡,呆呆的坐在床上出神。
從這一天起,我吃過午飯便自動往床上躺去,以行動表示睡眠意願。
特護小姐與李媽大惑不解,同時一致認為我白天睡多了會影響晚上的睡眠。不過請回來的醫生說:“她若有主動做一件事的跡象,就表示她在好轉,不要試圖阻止她。”
於是我每天下午的長長睡眠時間漸漸變成習慣。不如此,我每晚哪有清醒時間。
每一個晚上,成了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光。因為有雲庭前來陪伴。
我現在掌握到規律,他通常淩晨一點到我房裏,然後淩晨四點靜悄悄離開。
我感到雲庭有心事。他輕擁著我,總愛輕聲歎氣。不知是擔心我,還是他自己另有問題。
也喃喃自語,我有數次聽到他抱著我喃喃的說:“我該怎麼辦?怎麼辦?”非常痛苦矛盾。
極偶爾,他的自語中會吐露一點心事。有一晚我聽到他說:“小憩,真矛盾,其實我早該離開。”
我驚出一身冷汗,還好停一停他接著說:“可是你現在這樣子……我怎麼能放心離開?”
我現在確定,確實有某個問題困擾雲庭。無數次我啟口想問,一想起問話後雲庭可能馬上離去,還是選擇了噤口不語,在他懷裏裝睡。
啟口?是的。我感覺,如果我可以,也許我可以再度發聲。
我自己清楚,我的確在慢慢好轉中。
情緒漸漸有了起伏,特別是每天晚上等待著雲庭來之前那段時間,起起落落,忐忑之至。及至雲庭走的時候,心裏又覺得依依不舍。
我試過在身邊無人時張口發音。仍然隻能發出暗啞的“啊——啊——”聲。不過有幼時的經驗,我並不著急,相信慢慢好轉下去,我過不了多久,也許就可發出聲音。
再說,就算我真能說話了,也不可以讓別人知道。那樣,雲庭少了一份牽掛,也許即刻便離去。
我是自私的。我知道。一向如此。
我也不無慚愧。不過,也僅隻是慚愧。也許我生命中,可以把握的東西太少,因此與有有著那樣一段深厚情誼的雲庭,就此成為我心目中獨一無二的瑰寶。我不擇手段想要留下雲庭。
可是目前,象陷入一個死循環了。我很沒用很嬌弱,這是牽絆住雲庭晚晚來探我的理由。可是我想,我的沒用與嬌弱,也是雲庭不敢帶我走的理由吧。
我實在太象溫室的花朵,怎麼能給他以信心?
其實我不介意出去吃苦受罪。經曆過這麼多事,難道我還不明白,能靠自己一手掌控的人生,遠遠好過讓人操縱的人生。縱使,讓人操縱的人生,可以錦衣玉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