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西城為難地陰沉著臉,抖動般地牽了下唇角,“當初……我代我的,家人,抱歉。”
“我知道你是有求於我,才會放低姿態嘛!”
“毛利小五郎”笑著旋轉老板椅,拉開身後的抽屜,捧出一摞文件夾,“雖然得罪了你沒什麼好處,被降職停薪……不過這件案子我一直在查,查到今天為止……怎麼說來著,我是警察,一切為了真相……”
說著“毛利小五郎”仰頭大笑起來,撲朔迷離的目光再落下來時,落在林音的臉上。
“……長得挺像,前陣子在這兒看見她的時候,發現她比新聞上瘦……而且你也比三年前小時候瘦啊!”
“你是說我媽媽,她也來找過您?”林音困惑地蹙緊眉毛,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桌上的文件,“裴警官,原來你一直都在跟進這個案子……”
對方不可置否,聽過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給二人提供了一些簡單的線索,
“記得當初和你們一起進來那個混混,他還在星城,前陣子好像在這條街轉角的快餐店見過他……另外,當時被大火燒成植物人的病人,他早已離開了醫院,有沒有蘇醒就不得而知了,但我這裏記錄了他的住址,你們可以去碰碰運氣。”
陸西城和林音感激地與老裴道別,離開警局之後,決定即時展開調查,第一個要去找的人就是當初綁架林音的痞子。
沒想到那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是快餐店的領班,陸西城和林音邁進店門時,正趕晚上飯口時間之前,他在主持服務生們的例會,積極陽光地站在一群人前麵,操著誌玲姐姐的台灣口音說:“今天我們一定要加油喔!加油!加油!加油!”
例會結束之後,痞子轉身一眼就看見了在人群中出類拔萃的陸西城,他靜靜地坐在窗邊的位子上,而旁邊的女生正是三年前的那隻張牙舞爪的貓女……
他下意識地捂住額頭,又心有餘悸地看了看手指,大歎一聲,與陸西城打了個對視,目光相撞,笑意盎然地迎了過去:“哎喲喂,這不是陸家公子嗎?怎麼有雅興關顧東城小店呀?”
好熱情啊,陸西城不敢置信地淡笑著挪過椅子,對他說,“坐。”
林音笑眯眯地瞅著他,仿佛古靈精怪的黃蓉遇見了深藏不露的江湖高手,“痞子哥哥,您還記得我麼?”隨即摸了摸自己的臉蛋和額頭,神秘兮兮地說:“當時你還說我又酸又臭又辣來著,記得嗎?”
“忘不了啊!”痞子爽朗大笑。
“那時的事情,抱歉。”陸西城大度地將斟滿的茶杯推過去。
“哈哈,不提了。”他果然在社會上混久了,再也沒有從前的痞子模樣,反倒像個明朗的紳士商人,“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們呢。因為你的一記頭錘,讓我的胳膊撞在了牆壁的釘子上,手指受傷不靈便,被他們嫌棄,混不下去了隻要脫離了組織……”
“改邪歸正了?”林音驚奇地愣住,沒想到打架也可以拯救壞人。
“是啊,最重要的是,後來我發現,以前我跟的大哥的大哥的大哥……呃,他是星城黑社會的首腦,而這個組織前年被一鍋端,老大重刑,兄弟死傷無數,如果我在裏麵混下去,八成早就落得屍首異處的下場了。”
“沒想到會有這種事。”陸西城也吃驚了,但很快轉入正題,“你還記得當時我們一起遇見的那場大火吧?”
“當然,我這輩子隻遇到那麼一次火災。”
“我也記得!”陸西城輕笑,“你一拳打在我的顴骨上,差點毀了我的容……”
“你不是來找茬的吧?”痞子斜覷他,小心翼翼地端詳了半晌,“不過你的臉長得真好看啊,難道是我的一記‘還我漂漂拳’打出來的?”
“你的一拳讓我暈得甚至沒發現著火,你還記得那時候到底是為什麼突然著火了麼?”陸西城皺起眉,思考了一會,“倉庫裏沒什麼可以引起火源的東西,我們都不吸煙,也沒有天然氣、煤氣罐之類,我們用電磁爐的……”
“火又不是從你們那裏先燒起來的啊,上麵的天窗突然震碎了,火苗竄進了窗戶,落小廚台的洋酒和撕開的布條上!”
“窗外?是窗外?”陸西城震驚地站起身,“隔壁?”
“是啊,兩個倉庫隔得太近了,雖然是郊區,但按現在來說應該算是非法建築,大概隻隔了一兩米遠,那邊熊熊大火剛剛燃起來,這邊就扛不住了。”
林音一陣昏厥地雙手支撐在桌上,“……我知道了,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兩人走出快餐店,下台階時林音的腿有些發軟,她喃喃地說:“隔壁倉庫,是陸家的,以前我爸上班時我去過。”
“你去過?”陸西城撇頭看著她。
“因為那間倉庫的主管就是我爸爸。”
林音蒼白著臉色,意識到事情的複雜,如果說大火是從隔壁燃起的,那麼作為隔壁倉庫主管的父親,便是縱火案的第一嫌疑人,難道真的是爸爸放了火?……可是,理由呢?
“我想,該去一趟監獄探望父親了。”林音低頭瞅著不斷交錯的腳尖,終於吐出這樣一句話,“這些年,我和媽媽從來沒有去探望過他。”
陸西城擔憂地為她拉開車門,“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林音提起父親之後,心情一直很沉重,回到東城家中翻出相冊,愣神地一頁一頁地翻過父親的照片,想到自己多年來也未曾去探監,並以父親坐牢為恥,忽然不知該如何麵對他。
晚上王榮媗下班回家,母女二人在餐桌上吃飯看新聞,林音吞吞吐吐地說:“媽,爸的事……”
王榮媗的視線從電視屏幕移過去,拿起林音眼前有些變涼的米飯,重新盛給她熱氣嫋嫋的一碗,始終不曾正視她,今天的她沒有化妝,顯得比平時蒼老,林音看著母親最近突然變多的魚尾紋,突然一陣心酸。王榮媗仿佛沒有主意到林音的異樣,隻是淡淡地問道,“你最近一直在想你爸的事,怎麼了?”
林音冰冷的雙手扣住溫熱的碗側,垂著頭哽塞地說,“我明天……想,去看爸,可是又不知道……”
王榮媗的表情竟然一點驚訝的神色也沒有,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和藹地笑著,“他是你的爸爸,如果想他了,就去看看吧。”
林音緊繃著嘴唇,小心翼翼地看著換了一身家庭休閑服的王榮媗,與平日即便居家也沒空換掉職業裝相比,忽然變得親近溫馨,鼓起勇氣小聲問,“媽,你不去嗎?這麼久……都沒有去探望他……”
“最近工作是有一些忙,不過,你可以幫我帶一句話。”王榮媗微笑著說,“幫我告訴他,對不起。”
“對不起?”林音愣住。
王榮媗的目光落在電視熒屏上,不肯再多說一句話,別過頭去,背過林音,悄悄抹掉了眼底尚未湧出的一滴淚水。
沒想到父親在監獄裏成為了重刑犯心理輔導員的助手,在整個管區中得到了尊重和肯定,這是監獄警司們交談時無意聽到的,探監室外麵,林音將隨身的物什放進塑料筐裏,旁邊的兩名的司法人員笑著說:“……老林啊?之前一直沒有人來……我還以為他孤家寡人呢……”
那座密封的玻璃牆,林音見到了蒼老的父親,原本以為自己足夠鎮定,足夠理智,如今與她麵對麵卻猶如相隔了兩個世界,她的眼淚情難自控的滾落下來。
“爸,”林音哽咽地說出這些,再也沒辦法說清楚什麼,“對不起,一直也沒來……在這裏,你受苦了嗎?”
“我在裏麵挺好的,別哭。”父親祥和地笑起來,見女兒流眼淚,急得手指在玻璃上擦了擦,但無濟於事,隻能不停地說話以緩解哽住喉嚨而憋出的淚。
“爸,在這裏還習慣嗎……不,怎麼會習慣”父親的手足無措隻能讓林音淚如雨下,前傾著靠近他,卻怎麼都看不清父親越來越蒼老的臉。這個時間的大探監房沒什麼人,周遭有一些陰冷,林音雙手緊緊握拳,放在膝蓋上,“我對不起您……”
父親苦笑著摸了摸長著短發渣的頭頂,“爸爸現在是警官的輔助員,獄友都很尊重我……對了!我拿到本科證書了!是自考的心理學,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