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仰頭的木采清無法不直視越來越壓下來的雙眼,她發現,記憶裏淡泊親切的一雙眼,如今裏麵全是罪惡和瘋狂——
自己是罪惡和瘋狂過的人,怎麼可能不認識它們?
嘴唇和喉嚨的異常幹涸讓她判斷出應該是被下過特殊的迷藥,她抿抿唇,平靜啟唇:
“小詠,好久不見。想不到……是你。”
她的聲線依舊悅耳動聽,隻不過很久不曾進水,有些異樣的暗啞,聽得林詠和嘴巴裏被塞進一大塊破布秦道遠雙雙心頭微震。
黃鶯清鳴,百靈輕啼……
林詠恍然記起,丈夫死後,自己收拾他的遺物,在他的日記本裏發現連篇累牘的思念和愛慕。其中,就有這樣的八個字,是他來形容木采清的嗓音。此時此刻再記起,她已想不起當時看到的自己到底流了多少顆眼淚,或許,眼淚也並不多,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苦澀。心神晃動,她的手隨之使勁,長長的指甲登時嵌入木采清臉上的皮膚。
“是我。不過,應該沒有什麼想不到。”
無名指的指甲銳利掐入下頜,疼痛讓木采清皺了皺如煙的眉。她還在懷疑那個被綁又沒有發出聲響的人是秦縱遙,努力想偏頭去看,卻被林詠的暗自身影擋了剛剛好:“當然是……想不到。我記憶中的小詠,是秦任重賢惠得體的好妻子,是秦慕清溫和可親的好媽媽,是我還可以說上幾句體貼話好妹妹。”
“哈哈……”
又爆發出一串串飛揚的笑,林詠俯身。
兩人四目相對,各有暗光或輕或重閃過,促織成女人間特有的火花:
“好妹妹?聽到采清姐這句話,當真深感欣慰。那麼,就讓我這個好妹妹歡迎采清姐重新回到潭城,在二十一年之後。”
——*——*——
眼神輕掃四周,木采清判斷這應該是一間廢棄的大型倉庫,到處鋪滿無人問津的厚厚灰塵。一個又一個年輕有力的男人沉默樹立,眼神俱不偏不倚,隱隱形成合抱的圓圈。看到這麼嚴陣以待的一幕,她不由心生恍惚,當年那個言笑晏晏,善解人意,宛如鄰家妹妹的林詠這些年究竟在做什麼,怎麼能夠調動這麼多的人手?
被她身影擋住的那個被捆綁之人似乎在掙紮,跌在地麵的幾條身影不斷在晃動,糾纏。
下頜處傳來陣陣指甲銳利剜進的刺痛,片刻之後,她鬆了手,渾身無力的木采清被收手的力道推得往後仰,但仍還算鎮定的道:
“小詠,收手吧。”
“哈……”
又是一句收手,林詠再度失控怪笑。
這一生啊,自己應該從哪裏開始收手呢?
從對任重種下深情開始,從明知他心裏有其它女兒但還是想嫁給他開始,又或者,從偷偷請教精通偵探和犯罪的詹明怎麼神不知鬼不覺的謀劃一起針對秦氏的事件開始……不,自己從來可以開始的時機,從來沒有。所有發生的事,全是順著人世滔滔洪流做出的真心決定。既然如此,又哪裏還需要什麼開始收手!
“一夜夫妻百夜恩……”她優雅緩慢的抬起右手,“這話果然說得不錯。采清姐,你和遠哥,連說話的口吻都一模一樣呢。”
黑似兩丸水晶的瞬間瞪到最大,木采清不由自主看向左側,剛剛看到被揪住的人是秦道遠?
隨著林詠的手從高到低,被捆綁且還堵住嘴的秦道遠被扭送上前,相比木采清的三分迷惘三分猶疑還有三分說不清道不明情愫,身不由己的秦道遠則顯得十分抗拒,兩條腿像灌了鉛,沉甸甸的,拒絕走過來,眼睛更是看也不看木采清一眼,直直怒視笑意輕渺的林詠,恨不能衝過去將她掀翻在地——
這個林詠,她明知采清留下過“再見必以死相酬”的話,居然還刻意等她清醒,讓自己和她麵對麵!
見他始終不肯配合,嗚嗚哇哇的,盧彥偷瞄一眼林詠閃過絲絲不耐的表情,大步上前,對準他的右膝就是重重一踹,厲聲道:
“不聽話的下場就是生不如死,秦道遠,你這麼看重這個女人,應該不想她的臉上多出幾道鮮血淋漓的疤痕吧?”
右肩隨之一低,秦道遠趔趄著往前挪,眼神始終停留在林詠身上,她微微笑著,如同正在觀賞一出好戲。
而此刻,木采清心裏所想的卻是,果然是他。
深棕色身影終於越過林詠身體阻擋的視線盲區來到眼前,她怔怔望向闊別二十一載的男人,心緒如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