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靠牆,一人坐在床沿,沒有交談聲的房間裏安靜下來,依稀能聽到外麵有人在用聽不懂的話在快速交談。透過磚瓦的光線終於消失不見,外麵已經徹底墜入黑夜。梁澤望著她透露出無聲倔強的背影,心念微動,大腦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其他反應,唇已經張開,喃喃嚅出一句微弱的詢問:
“值得麼?”
蚊呐般的三個字飄入耳畔,於佩回頭,正好對上他似乎有些窘迫卻依舊複雜的眼神。
“梁醫生,你們要的水送來了。”
外麵傳來的男人聲音打斷跑到喉嚨口的傾訴和表白,於佩抽出溫度計對光細看,37.1度,目前還正常。她將溫度計迅速收好,假裝沒有聽到他的問題,一邊樂觀卷起衣袖,一邊道:“剃須刀帶了嗎?瞧瞧你呀,現在哪裏還有一副清貴公子的模樣,邋遢得像個乞丐。我幫你梳洗梳洗,我爸說過的,人呐,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良好的儀容,這樣呢,即使身處低穀,至少自己的心情也能愉悅些。”
“我……”梁澤的窘迫更甚,擺手搖頭,“自己來。”
“曹隊說你高燒持續好多天呢,又吃不下東西,哪還有力氣?還是讓我來吧,反正你現在也拗不過我。”於佩二話不說打開門,把水調成溫水,浸入毛巾,再擰開,大步來到梁澤身前,不由分說替他小心擦拭起臉龐和雙手。做完這些,她又將毛巾放入水中擰了一遍,反身解開他髒兮兮的襯衫衣扣,卻瞥見梁澤的臉頰詭異的紅起來,如同敷了胭脂一般。
她將毛巾從解開的襯衫口伸進去,邊擦邊打趣:
“喂,你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
溫熱適中的毛巾不僅僅帶來潔淨,更讓灼燙的身體得到暫時的舒緩。
感覺到她的手正在毛巾那麵上上下下挪動,梁澤轉過臉,低聲道:
“哪有?”
“還哪有?”於佩忍俊不禁,“你的臉明明都紅了!咱們可都是醫生,什麼沒見過啊,至於嗎?再說,我不是兒科醫生麼?你就想象著自己回到童年時代,一個醫生阿姨正在替你用傳統的方法降溫就好啦。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夠見到他還活著坐在眼前,她完全忘記自己剛剛飲下病毒的那茬,滿心眼的隻剩下高興和慶幸。調皮湊到他麵前,於佩直勾勾的望著他,笑意滿滿的眼睛如同月牙般,“身為醫生這麼害羞,你平時給女病人……”
不知道是溫度還在繼續升高還是窘的,梁澤隻覺得雙頰像在被火燒,燙得嚇人。
她的臉近在咫尺,容不得他轉開視線或撇開眼神。
定了定心神,他努力的吐出幾個字:
“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從來沒有見過他這麼羞窘交加的一麵,於佩樂得哈哈大笑。考慮到他身體,她沒有再繼續為難,轉身拿來剃須刀和梳子,根本沒有力氣自己動手做這些,梁澤隻能接受她的“親自服務”。梳完頭,剃完布滿下巴的胡須青茬,又換好襯衫,眼看她的手就要伸向褲頭,梁澤連忙道:
“我自己換!”
“好吧。我去鋪床,放心,不會偷看啦。”
她快活的眨了眨眼睛,轉身去鋪老曹中間送來的一張簡易行軍床。
等兩個人各自梳洗完畢躺好,時間已經來到晚上十點。在梁澤的堅持下,於佩睡了他之前容身的床,他則睡了小小的行軍床。
萬籟俱寂,不知名的蟲鳴一聲接一聲,點綴著這異國他鄉的寧靜時刻。
“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嗎?”
黑暗裏,梁澤輕輕的問。
床.上的女孩翻了個身,麵對著外麵側躺,手緊緊按住床沿,同樣輕輕的答:
“怎麼可能不怕?我才二十多歲,花樣年華,還不想死。可我知道,如果不那麼做,不僅僅是曹隊和外麵的黑人兵,包括你,都會驅趕我離開。一想到你這麼虛弱,被關在這裏,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我就覺得自己必須留下來。進來前我已經給老秦去過短信,他會想辦法將我們接回國。我們,都不要放棄希望。”
隨著她的話音起伏,梁澤的心緒亦隨之跌宕。
心房裏像被注入某種無形物質似的在膨脹,他輕輕抬手,讓手臂橫過濡濕的眼:
“萬一……值……”
“不要再問我值不值得!”
猜到他要說什麼,於佩一個骨碌坐起,認真又倔強的道:
“相比值不值得,我更想聽你說一句對不起。不是對我視而不見的對不起,不是對有可能讓我客死異鄉的對不起,而是,為你的不告而別,說句對不起!梁澤,你心裏愛著盡歡,我理解並尊重,不能接受我或重新開始,我也理解。但是,你怎麼可以一句話不說就跑到這種鬼地方來?你究竟有沒有想過,你的不告而別,有可能是永別!如果是那樣,你讓我……讓我……怎麼能夠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