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十日前送趙匡胤的場麵,今天的場麵更加壯觀宏偉,老百姓人山人海,夾道歡送。從皇宮出來,一直到南門,兩邊都是老百姓,走到南門口,守衛南門祗候班,帶隊的一個姓陸、一個姓喬,兩個人帶著守衛們,在南門口輪值守班。今天因為皇上要從南門出征,大家也不輪班了,都來幫忙。大家穿上了新軍裝,一早就排練,叫作獻壯行酒,由姓陸的舉酒,姓喬的說話。
王審琦和石守信反複叮囑不能出錯,他們也反複演練,演練的時候,萬無一失。
這時,世宗的馬隊已經過來,他們讓過了前麵的儀仗,等世宗到了城門口,姓陸的領隊舉著托盤,托盤上放著酒杯,那酒杯是先前從宮裏借來的,酒杯裏的酒也由昨天晚上值班的太監親自試過沒問題的。這時,輪到姓喬的說話了,他要說一通祝賀大軍凱旋的話,姓喬的背誦了無數遍,可是,這個時候偏偏出了問題,這個姓喬的見到了真皇上,腦子裏變得一片空白,他忘詞兒了,什麼都忘記了。
他隻能訥訥地說:“皇上,有去無回!”有點兒像鬼附了體,真是讓人著急啊。石守信就站在他身邊,一聽這話,立即一拽他,“找死,詛咒大周皇上,死罪!”
好在王審琦也在他身邊蹲守著呢,一聽他說話不對勁兒了,立即上前打圓場,“祝皇上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大周永昌。所有與大周為敵者,都有來無回!”
世宗本來心裏很高興,可是被這個姓喬的頭領弄得有點兒不快,怎麼說話的呢?不過,他還是大人大量,道:“對,讓所有和我們敵對者,有來無回!”他又低聲道,“放了這頭領,出征當日,殺人不吉利!”
世宗腦子裏有點兒亂了,怎麼叫有去無回呢?難道這人話語中有什麼蹊蹺?大軍路過濮州,這是世宗發跡之處。當年,太祖郭威還沒有起事,任樞密使的時候,世宗就在此任刺史。如今經過這裏,再見當年的景象,世宗發現,十年了,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朕當國幾年了?”世宗問王公公,王公公道:“回皇上,皇上當國五年。”“那麼為何這裏什麼變化也沒有?”王公公答不上來,覺得怎麼答都答不好。
王公公一提馬韁繩,思索片刻,然後道:“皇上得道聖君,體諒百姓疾苦,不做麵子工程,這是百姓的洪福!”
世宗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將信將疑,回道:“王公公,你安排一下,回來時,我要在這裏住下,待兩天,和這裏的百姓嘮嘮家常,聽聽他們的呼聲!”
王公公回稟道:“皇上體恤民情,明察秋毫,此乃萬民福祉。老臣一定安排好,請皇上放心!”世宗達到滄州時,張永德和李重進已經早早達到,大軍安營紮寨之後,他們兩個一直在安排皇上的大帳、飲食,儀仗隊、殿值親軍、太監、宮女的住宿,等等,事無巨細,都要安排妥當。所以,皇上親征,對於出征的將士來說,是個考驗,後勤保障要花去不少精力,護衛工作,更是要花精力。
中軍大帳的轅門口,地上鋪了紅地毯,上麵還撒了花。為了照顧好皇上,李重進還帶上了自己的妻妾,這會兒先行而來的太監和宮女們,正在李重進妻妾們的帶領下,緊張地忙碌著,這邊搬桌椅,那邊準備飯菜,而李重進則在考慮如何把軍事會議開好,讓皇上安心。關鍵是,趙匡胤已經拿下兩座關卡,有兩個捷報可以報給皇上,皇上應該會心情不錯吧。現在趙匡胤又在第三座關下紮營,做好了進攻準備,隻要皇上一到,那裏就開始攻城,給皇上一個喜事連連。
唯一需要皇上協調的是糧餉,周軍遠征而來,糧道艱險且長,如今汴梁留守宣徽南院使吳廷祚,卻發來密信,稱京城無糧可調。近日接連發出十三道催糧令,多數空手而歸,吳廷祚要他們沿途自行征集,說已經派出征糧官,照會沿途各個州府接濟。張永德這個氣啊,二十萬大軍,綿延六百裏糧道,路上運糧民夫和車馬的損耗是三分之一,明天需要一萬擔糧草、兩萬民夫,晝夜不停地運糧,而遠征大軍如果沒有後續糧草支持,士兵帶在身上的軍糧,最多隻能支撐九天。
李重進十分著急,水軍已經開始告荒了,水軍是在水上的,一旦沒有補給,立即會失去戰鬥力。這情況要是發生,皇上怪罪下來,誰也逃不脫,趙匡胤的催糧口信已經來了兩次,派來領糧的軍士已經積了兩批,那些軍士都急了。
李重進讓軍需官把附近州縣的官員名單摸清,看有沒有自己的老部下或者舊好就在附近任職,如果有,就以自己的名義先去借糧。兩人正商議著,軍士來報,說趙匡胤的第三批催糧官到了,一定要見李重進,擋都擋不住。
李重進讓領頭的進來,他不相信趙匡胤一個特別有辦法的人,會這麼缺糧,以前他打仗不都是號稱不要給養的嗎?這時,趙匡胤的軍需官進來了,那是一年老男子,一看就是滿臉滄桑,皺紋都深得像刀刻的。李重進一看這樣的人,就不由得要尊重他一些,人家畢竟是老軍士了,這麼大年紀,還在為國打仗,怎麼能不讓人尊重呢?
那軍需官一進來,跪倒就哭了:“將軍,前天我們已經斷糧,大軍三天沒吃的了!那些孩子,都已經開始吃野菜!”
李重進攙扶起那老軍士:“老軍士,為什麼不就地征糧?買糧也行啊。”
“趙將軍說,我們是孤軍深入,如果這個時候放軍隊出去征糧,尤其是用武力征糧,我們和契丹的打草穀有什麼區別?”老軍士抹著淚,“趙將軍自己也餓了三天了,他和大家一起餓肚子!”
突然,看門軍士跑進來:“大人,京城的送糧官到了,帶了糧草來!”
李重進立即對趙匡胤的軍士說:“你放心!隻要有糧草,我先給你!”
一會兒,果然進來一人,李重進不待他自報家門,便迫不及待地問:“你快說,你帶來多少糧草?”
那人抹了一下汗,回稟道:“一萬擔!”
李重進一聽就火了:“從來沒有說過一批一萬擔,至少也是三萬擔,你竟敢私自做主,簡省了兩萬擔?”
李重進一手下,拉拉李重進,道:“將軍,別生氣,先問清楚再說。”
那運糧官下跪道:“屬下鄂州知縣胡良功,接到宣徽院文書之後,立即組織糧草,運了過來,路上已經走了一個月。我們那裏去年遭災,實在是籌集不到三萬擔,老百姓今春都在餓肚子,就這一萬擔,有一半還是富戶湊錢一起從鄰縣買來的。”
李重進聽了,感慨道:“你是個忠臣,你是第一個到達的運糧官!但是,我不用你的腦袋,我的腦袋就要搬家,隻有殺了你,我才能讓那些運糧官下定決心,不敢不帶著十足的糧食來!”說著,他對著門口的軍士吩咐道,“來人,把他拖出去斬首示眾!然後傳我號令,有延誤軍情、糧草不能足額限時送到者,斬首!”
兩個軍士攙著那可憐的縣官胡良功出去了,沒一刻,軍士又進來了:“報告將軍,那縣官沒等行刑,就死了!”
李重進不信,剛剛進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難道這人膽子那麼小,嚇死了?那軍士道:“他們一路沒有休息,徑直趕了兩千八百裏路到達這裏,軍醫官說他是累死的!”
李重進聽了,“哎呀”一聲:“我愧對忠臣啊!”
那軍士道:“那還斬首示眾嗎?他可是忠臣啊!”
李重進歎了口氣:“把他腦袋砍下,放在盒子裏,讓傳令兵帶著,四處傳話,有不按時將糧草送到者,胡良功就是前車之鑒!”
大家聽了都唏噓不已,趙匡胤派來的水軍軍士哭著說:“將軍,我們也知道您的難處,真是難為您了。”
李重進感到有些後悔,這場仗的確打得太急了點,他這才想起王樸為什麼要拚死抵製,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家有當家的難處,他是真擔心這個仗沒打完,國家就已經被拖垮了。
可是李重進也知道,這話不能跟皇上說,皇上是聽不見去的。而且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回頭路,隻能一往無前,大周太需要一場勝利來給自己充門麵,連年戰爭國家沒有休養生息,青壯年都在戰場上,哪還有人生產。如今的農田裏,隻有婦孺小兒,他看看趙匡胤派來的老軍士,內心充滿了悲涼。如果有機會一定要勸勸皇上,暫時息兵,讓百姓過幾天好日子,讓國家有個積累。世宗的到來,讓軍營裏充滿了高昂的氣勢。世宗聽說趙匡胤已經奪下兩座關口,如今正在瓦橋關下,不日可以克服瓦橋關。世宗龍顏大悅,趙匡胤不愧是大周第一戰神,他在哪裏出現,哪裏就一定有成功的把握。世宗也知道,現在的關鍵是速戰速決,契丹在此地已經經營良久,為了統治漢人,契丹專門建立了南院,用漢人統治漢人,許多漢人已經契丹化,成了契丹人,有些人本來就是為了逃避中原戰火或者是中原統治者的橫征暴斂而來到這裏。契丹人雖然也要他們交稅,但草原民族的統治比較粗獷,那種為了戰爭反複加稅、苛捐雜稅多如牛毛的情況反而少了,有一部分人是真心擁戴契丹,想留在契丹國內的。這些人對戰局構成不利因素,更重要的是大周立國以來,尤其是世宗繼位以來,戰事不斷,剛剛拿下南唐的江淮地區,那裏生產水稻和小麥,稍稍富足一些,但國力未穩。
但願這仗能解決大周生存的根本問題,解決了契丹之患,如果能得到二十年的和平,那麼大周就能休養生息。
當張永德說趙匡胤已經揮師東去,目前正在瓦橋關下等待皇上的時候,世宗已經迫不及待了。他說:“那就不在這裏駐紮了,我要去趙匡胤的先鋒營,幫助趙將軍立即發起進攻,拿下瓦橋關。”
李重進立即反對,他是中軍主將之一,他對皇上的安全負有主要責任。他說:“使不得,從滄州往瓦橋關,陸路需要一整天,夜裏行軍極不安全!”
沒想到世宗卻說:“我可以坐船去,剛才張永德說,趙匡胤派來的運糧船正在上貨,我不如就坐運糧船去。”
張永德馬上反對道:“護糧的船隊力量沒有那麼大,皇上如果上船,我怕萬一風聲泄露,恐有不測之危險!”
世宗笑道:“我看,你們是把我當成沒用的擺設了,你們以為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我也是武將,當年也是打過仗的,不礙事,我這就出發,立即趕到前線!”
李重進還想勸阻,可是世宗就是不聽。沒辦法,李重進主動道:“臣願意陪皇上前往,張永德將軍率軍也立即出發,沿河跟進,隻要我們互為犄角,相互支持,就沒有什麼大危險!”
世宗點點頭,舉起手裏的玉斧,猛地一揮:“契丹不過是蒙昧蠻族,怎麼能被他們嚇到?走,看看去!”
王公公跟著皇上往外走,一邊指揮其他太監趕快收拾東西,他對世宗道:“老臣也是這樣認為,那些食古不化的文臣和懼怕契丹的武將,應該好好教育教育。皇上英明神武,一定能手到擒來,戰勝契丹應該是不在話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