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們沒有拿下幽州,那是功虧一簣!”
世宗咳嗽起來,他叫道:“把那什麼玩意兒,弄走,弄走!”世宗的脾氣明顯變得暴躁了,也許病人都如此吧。王公公解釋道:“皇上,這是宮裏來的太醫給您做的藥引子,就是讓您聞了病能好得快!”他給世宗遞過一塊毛巾來,“您用毛巾擦擦臉,要是受不了,就用毛巾捂住鼻子!”世宗看看王公公,說:“你自己怎麼不用毛巾捂住鼻子?”王公公笑了:“皇上的藥,我們做小的聞著也是福分呢。再說了,老臣要是不聞這藥,萬一太嗆人了,老臣不是害了皇上麼,老臣得留著鼻子聞藥的味道!”世宗笑了:“唉!你啊,你是又狡猾又老實!”王公公又遞上一碗湯水:“皇上,喝藥吧。”世宗接過藥:“王公公,要是我不在了,你會不會念著我?”王公公驚慌地道:“皇上,可不能這樣說話,您是真龍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必會保佑您平安無事。您看,您不是好多了麼?”世宗喝了一口,又咳嗽起來:“你不要騙我了,你覺得我好起來了嗎?你說說,除了你,還有誰會念著我?這些大臣中哪些人值得信賴?”王公公不敢多說話,他知道這話說得出收不回:“皇上,大周的臣子個個都忠誠,您盡可以信賴。隻是,如今趙匡胤不在您身邊,照應的人總少了一些!”他悄悄地提了一下趙匡胤,是因為昨晚趙匡胤派人來,特地給他送了一支千年遼參。今天早晨,張永德又拿了一支遼參來,他猜趙匡胤一共準備了兩支,一支通過張永德送給皇上,而另一支竟然是給了他!趙匡胤是不想留在固安縣城,是想來皇上身邊啊。
“皇上,老臣有話,不知當說不當說?”王公公想了想,索性和皇上說說開,也許能幫上趙匡胤。世宗喝了藥,把碗給了王公公,王公公給他遞上白水,讓他漱漱嘴,然後道:“皇上,雖然皇子年幼,但是也該立為王儲,以免國人慮念!”
世宗點點頭,“是啊,可符皇後如此年輕,而宗訓又如此年幼,將來他們孤兒寡母,如何自處啊?我真擔心他們生在帝王之家,不但不是他們的福分,相反是他們的厄運啊。”世宗的話音裏竟然有哭腔。
世宗一世英雄,此刻卻是如此無助。王公公心裏非常無奈,他不知道怎麼安慰他。“皇上,老臣能做什麼?也許老臣一個人做不到,但是,全體大臣協力,一定能做到,皇上您吩咐吧!”
“先召範質、魏仁浦、王溥前來,次召張永德、李重進前來,讓他們分頭來覲見吧。你親自去把皇後和皇子接來!”世宗吩咐道。
王公公道:“老臣知道了,這就去辦。隻是皇上,大臣們都希望您回京,皇上還是回京吧,住在這裏,缺醫少藥,怎麼行啊?再說,京城不能一日無主啊。”
“我就想看看,他們在沒有我的情況下,到底能不能活。沒有我,難道天地就停止運轉了嗎?國家就不發展了嗎?”王公公點點頭,道:“那也不能在滄州啊,不如去濮州,那是您的發跡之地,恐怕也更安全些,離京城也近。”
世宗點點頭。
“皇上,可宣趙匡胤前來護駕。”王公公又悄聲補充道。
世宗歎氣,然後他躺下,閉上了眼睛。王公公給他蓋上一條羊毛毯,輕輕地走了出去。山的北麵還有冰塊,尤其是峽穀中的冰還沒有化開,但是天氣已經開始熱了,走到太陽底下的時候,人就起汗,而一旦走到山陰裏,人又冷得不行。
趙匡胤帶著隊伍,從固安縣撤退,時值正午,大家都想休息,趙普卻不同意。
“將軍,我們應該盡快趕到滄州,如果讓李重進先到,我們就沒有機會了。”
趙匡胤不相信他們有什麼機會。“在我們麵前還有好幾道溝坎,我們有什麼機會?顧命大臣?托孤之臣?我們都趕不上,無論如何趕,都趕不上那些位置早就排在我們前麵的人。你以為我趕回去是要爭你說的那些?不是,我要是為皇上盡忠,保護皇上!”
趙普沒什麼好說的了,他放鬆了馬韁繩。趙匡胤見趙普似乎明白了過來,就不再搭理他,一揚鞭子,跑到隊伍前頭去了。
這時,王彥升、楚昭輔等趕了上來,王彥升問道:“先生,將軍到底怎麼說?他罵你了?”
趙普點點頭,王彥升道:“將軍他就是這個樣子,愚忠。皇上都要不在了,他還忠於誰啊,誰要他忠啊?你也別擔心他,他現在就是腦子不開化,我們兄弟知道您的心思,您有什麼事,就直接吩咐我們,我們直接做了得了,要是將來他怪罪下來,我頂著!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什麼。再說了,我們這是為他好,為大家好!”
趙普點點頭,問道:“羅彥環可在?”
王彥升看看四周,用手上的刀背磕了一個士兵一下,“你去把羅彥環羅棒子找來,就說趙先生有事找他!”
那士兵“喏”了一聲,撥轉馬頭去了。王彥升湊到趙普跟前,“你是不是有什麼計謀,要我做什麼?”
趙普一邊沉思,一邊道:“回頭你和羅棒子一起去,這事得小心著點!”
一會兒,羅彥環催馬過來了,他跳下馬對著趙普施禮:“先生,我來了,你找我有事?”
王彥升叫道:“叫你肯定是有事了,不過你也不用這樣大動幹戈,每次都下馬行禮,累得慌!”
羅彥環看看王彥升,也對他行禮:“王將軍,好啊!”
趙普把他們幾個拉到路邊:“我要你們騎上快馬,馬不停蹄趕往濮州,我預計皇上不日起駕,到了濮州會做停留,皇上會在那裏接見各位大臣,安排身後事!”
羅彥環是第一次聽說皇上要駕崩了,他腦子“嗡”的一下,說:“先生,這可是殺頭的話啊,您跟將軍商量過了嗎?再說,皇上真的要駕崩了?”
趙普道:“這個時候,隻有賭一把了,我們賭趙匡胤將軍成為顧命大臣!”
王彥升聽羅彥環這樣說,非常不滿:“羅棒子,你是不是不想幹?不想幹就早說,我的刀可是不認人的!”他擺弄著手頭的刀,羅彥環哪裏真怕他,他隻是感到震驚,沒有思想準備。“我不是這個意思,為兄弟我死一百次也不會眨眼睛,可這事太大了,咱們得謹慎啊!”
趙普道:“當前的形勢是,幾個文臣我們幹預不了,但魏仁浦排進前三是沒有問題的。關鍵是我們趙將軍是否也能排進前三,關鍵是軍權!”
羅彥環道:“李重進、張永德、李筠、慕容延釗……這些人排在將軍的前麵,的確是不好辦啊!怎麼才能讓皇上想起將軍呢?”
趙普道:“如何讓皇上想起將軍,我已經安排了。皇上身邊有王公公在就好辦,前時,我讓人帶了兩支遼參去滄州,一支通過張永德獻給皇上,一支我特地偷偷送給了王公公,我想王公公一定能明白我們的心。我思來想去,皇上要安排顧命大臣有兩種方法,一是安排李重進、張永德兩位將軍直接留京,拱衛新皇帝,一是把李重進和張永德外放,讓他們一個守衛南邊,一個守衛北邊,而在京城建立一個以文官為核心的、以年輕將官為輔佐的班底,這個框架裏,如果有我們趙將軍和韓通等人,就有機會了。”
羅彥環點點頭:“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這次我們回師就是要讓將軍快快出現在皇上身邊,影響皇上的決策?”
“對,不僅如此,我們還要促成第二方案,讓第二方案在皇上心裏紮根。”趙普道,“這就要我們有些謀劃了!”
王彥升道:“趙先生,要比腦子,我們不行,要比行動,我們肯定行,你說吧,要我們做什麼?”
趙普道:“你們真的什麼都願意做嗎?你們敢嗎?”
王彥升瞪著眼睛道:“我們何時慫過!你放心吧,我們的命都是趙將軍的,隻要是為將軍好,我們可以舍命!”
“舍命倒不用!”
趙普從馬鞍袋裏掏出一塊木牌,他打開讓羅彥環看,羅彥環一看木牌上寫著“都點檢做天子”,他倒吸一口涼氣,“先生,這可是對我們殿前司大不利啊!”此刻做殿前司都點檢的是張永德!
趙普正色道:“殿前司隻能有一個人出線,你希望這人是誰?如果張永德將軍出線,我們趙將軍還有希望嗎?”
羅彥環道:“這可能要出大事!”
趙普道:“放心,誰都不會相信這個牌子。隻是,皇上看到這個牌子,一定會受到影響,李重進和張永德將軍不會死,但他們也許也不會進京。我們隻是不希望他們進京,我們要的不過就是這個結果!”
王彥升道:“羅棒子,我們就聽先生的,先生哪裏會害將軍。”
羅彥環拿了木板,放進自己的布袋裏,他對趙普深深一禮:“先生,這事就到你我他為止,你也別讓他陪我了,我一個人去,如果出了事,你們就當不知道,我會自我了斷,絕不會讓你和將軍牽連進來!”
王彥升拉住他:“不行,我要陪你去,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羅彥環道:“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又不是去打仗、殺人、放火,兩個人去,路上反而不安全!”
趙普道:“我反複想過,你此去危險重重,邊關上到處都是巡查軍士,你一路西行,要用上將軍的令牌,但進入滄州之後,就不能用令牌了,萬一被人搜身,搜出木牌就會非常危險!”
王彥升道:“我來護送,遠遠地跟著,如果出現巡邏隊糾纏,就上去幫忙!”
羅彥環握了握手裏的劍:“你是說,你來殺人?”
“對!我來殺人,你跑!”王彥升道。濮州,世宗大帳。一股股的藥味彌漫著整個帳篷。範質、魏仁浦、王溥風塵仆仆地趕到了,他們在大帳外撲打著身上的灰塵,王公公掀開大帳的簾子,他們立即聞到了一股說不清的味道,範質內心充滿了不祥的預感,這多麼像死神的味道啊。他想起當初,世宗的父親,先皇郭威彌留之際,四周也是這種味道。“皇上,您還如此年輕,大周還完全離不開您,大周還是個嬰兒啊,您怎麼能撒手不管?唉,您早該聽我的,不要出征,您不聽。早該聽我的,不要這樣不要命地工作,您不聽。如今大周該何去何從?哪裏是大周的未來啊?”範質不禁老淚縱橫。王溥看見範質這樣,心裏也難過,他也已經聽說皇帝不肯回京,要在這裏養病,這個架勢,是要做最後的打算啊。王溥道:“老丞相,你別這樣,這樣見皇上,不是讓皇上更加難受嗎?我們得高興一點,千萬不要這樣!”他扯扯範質的衣袖,範質會意,用袖子擦擦自己的眼睛,他老眼昏花,胸前抱著一摞文書,正要進大帳,腳似乎跨出去了,卻根本沒跨進門檻,結果,一個狗吃屎,跌進了大帳。魏仁浦心事重重,沒有注意範質,但範質“砰通”跌進去,還是把他從沉思中驚醒了,他拉住範質,兩個人攙扶著,走到世宗跟前。
世宗臉色蠟黃,皮膚呈現出一種亞麻色,幾乎是半透明的,血管和血液流動的樣子都映出來了。
他半躺著,手指動一動,讓三個大臣看他身後的符皇後和皇子柴宗訓。“你們見過皇後和皇子吧!”
三個人見過了符皇後和皇子,皇後和皇子顯得特別可憐,兩個人一個是十八歲,一個是八歲,都還是孩子,毫無政治和軍事經驗,要在這虎狼之世讓大周站住腳跟,在這虎狼之臣中立住身形,如何是好啊?
範質道:“皇上,微臣帶來了一些奏章,請皇上定奪!”
範質其實也知道這話是說說的,皇上都這樣了,還怎麼定奪,隻求皇上說一句“你們自處!”然後把自由裁奪的權力交給他們就好了。果然,皇上道:“就交給你們幾位,由範先生您為首,樞密院自由裁處!”
魏仁浦道:“皇上,微臣還是請皇上擺駕回宮!這裏缺醫少藥,不好將養;更重要的是,京城百姓、全國百姓都想念皇上,希望皇上回到宮中,執掌朝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