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仁浦說著,聲音就嘶啞了。

世宗擺擺手,不讓他們說話,他讓王公公拿來一件東西。王公公捧著一個盒子進來,盒子裏是一塊木牌,上麵寫著“都點檢做天子”六個字。

王溥道:“皇上,這是有人故意作亂,要害大周啊!”

範質老成一些,他沉吟著,魏仁浦反複端詳著那木牌:“皇上,這東西哪裏來的?誰給您的?”

王公公道:“是夾在糧草中而來,一個軍士發現,密報上來的!”

範質道:“皇上,此事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盤忽略!壞就壞在他是假借天意,妖言惑眾。一來此事說明張永德將軍不是不可靠,而是更加可靠,但他留在京城是不可能了,會人心惶惶,甚至會有人鼓動他造反。可以撤他都點檢之職,但也可以授他天下兵馬都元帥的虛職,實領滄州節度使,駐守邊疆,防止契丹和北漢侵擾,同時,皇上可授他密旨,給他生殺之權,如京城有不測,可以率兵回京勤王!為了限製他,同時可以授予李重進同樣的權力和職位,讓李重進實領揚州節度使之職,駐守南邊,防止南唐作亂!”

魏仁浦聽了點點頭,他已經接到趙普密信,要他排斥李重進和張永德,現在這個想法被範質說出來了,他有點兒高興,自己不用直接說這番話了,他又有點兒疑惑,難道範質也被趙普策動了?他一邊看著皇上的反應,一邊接著範質的話,慢吞吞地說:“文官中,我們三人會料理一切,您放心。武官中,我覺得忠心耿耿,又稍稍年輕,且容易掌控的就是趙匡胤和韓通!可讓他們一個掛副都點檢職,一個掛侍衛司馬步軍副都指揮的頭銜,讓他們互相牽製,作為留京禁軍和侍衛軍的實際指揮。”

王溥道:“這樣,實際上趙匡胤就是殿前司的總指揮了,因為張永德將軍不再任都點檢了麼,而韓通卻是侍衛司的副職都指揮,地位低了,如何製衡趙匡胤啊?”

魏仁浦看看範質,希望範質能發表意見,但範質卻不說話,他隻好說:“殿前司有兵馬不過二十二萬,而侍衛司卻有兵馬三十萬,兩者本來就不平衡,侍衛司負責全城防禦和野戰,權限實在是太大了,而不是太小了!”

王公公看他們三人討論有了爭執,悄悄地遞上茶水,他想出了招數,說:“這水啊,要端平不容易。有的時候,你感覺麵上平了,實際上裏麵很不平,關鍵是看人心,心平了,一切就都平了。”

範質道:“秦始皇時,世上有讖語,‘楚雖三戶,亡秦必楚’。可不?後來起兵鬧事的是楚人,陳勝、吳廣,是楚人,項羽也是楚人,由不得人不信,也不能全信。如今‘都點檢做天子’的讖語,已經在坊間流傳了數代王朝,也應驗過數回,到了我大周,由不得人不信,也不能全信。依老臣之見,將來都點檢一職就空著,不要再任命他人了,副職作為過渡,慢慢地也去掉吧!”

“範老丞相老成持重,就按照範老丞相的意思辦吧。”世宗睜開眼睛,看看他們仨,又指指符皇後和柴宗訓,“我就把他們兩個托付給你們了!”他又對符皇後和柴宗訓道:“以後,有什麼事情都要仰仗三位大臣。宗訓,你要視三位丞相為父親,以後要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們!”柴宗訓聽懂了世宗的話,他對著三位深深一揖,“三位相父,以後要請你們多多關照了!軍國大事都請三位作主!”三人立即明白了,這是世宗托孤啊,他們立即跪了下來,“皇子,我們都是您的臣子,做什麼都是應該的,您有什麼盡管吩咐,我們萬死不辭!”

世宗累了,但是他還有很多話要說,他輕輕說道:“你們是老臣,恕我直言,代表的是老臣的利益,你們中多少人是世襲,幾代為官的?隻有王溥,是貧寒人家考上來的。李重進、張永德呢?你們年事較高,身邊利害關係複雜,大家族盤根錯節,給趙匡胤和韓通一點兒機會,他們可以代表下層軍官和民眾,至少他們身邊聚集著的是一批小人物,他們想向高層爬,積極性高一些。”

三人點頭稱是。世宗又說:“另一方麵,也會有危險,他們太年輕,不守規矩,難免有不滿和反骨。其實,等他們真做大了,就會知道做大的難處,我為什麼沒有推進均田和均稅?就是要平衡各方利益。如果這個國家沒有那些貴族和大戶,全部依靠貧民,那麼國家就難以組織起來,出現危險的時候,就沒有人真正站出來維護我們。如果全部站在大戶的立場和利益上來考量,那麼民眾就會起來造反。如何把握這個度,趙匡胤和韓通之流,還不夠格!不過,我走以後,你們一定要逐步放開,嚐試均田和均稅。另外,就是儒、道、佛三家,儒生不可全信,道家不可放任,佛家一定要限製!這是我大周既定國策,不得更改。我走之後,大周要由文官主政,樞密院由文官執掌,萬不得用武官,大周要用法治,《大周刑統》盡管還有弊端需要再改,但是我時間不多了,要趁我還在的時候頒布實施。我說的是,三天內要頒布實施,由我來頒布,對將來你們實施有好處,人人要守法,就是皇上,也要尊重法律。對官員的管理和懲戒,宗訓,將來你也要依照刑統。當年大唐王朝為什麼失去朝政?就因為官員們可以不受法律的限製,他們超越法律之上,兼並土地,搶奪他人為奴,大唐才垮掉了。”

柴宗訓道:“父皇的話,我記下了!以法為繩,可以正國!”

王公公看著柴宗訓,覺得這孩子有一股子氣場,將來不一般,他有點兒後悔當初自己沒有親自帶這孩子,否則今日又何必如此惶惶地找人做靠山?這孩子就是個依托!

世宗閉上眼睛,揮揮手。王公公道:“皇上,那我們這就出去了,您先歇著!”趙匡胤命令軍隊停在滄州,他要好好想想,這個時候絕不能出錯。京城裏,石守信來了密信,告訴他到處都在流傳“都點檢做天子”的讖語,他知道,那是趙普的計謀成功了。但這不是他想要的結果,張永德是他的大恩人,沒有張永德,就沒有他趙匡胤,如今他卻要親手葬送張永德的政治前途,關鍵是,張永德被拉下馬之後,李重進會不會同時被拉下馬?

按照趙普的想法,如果張永德不能回京,皇上一定不會安排李重進回京,如果是這樣,就該輪到他和韓通了。韓通不過武夫而已,不足掛慮,但皇上會不會把慕容延釗、李筠這樣的人安排進軍隊高層,讓他們進京呢?

此刻,趙匡胤到底該幹什麼呢?

他大聲喊軍士:“來人,叫趙普來見!”

他的聲音還沒有落下,趙普就掀起門簾進來了。“將軍,我就等在門外呢,不敢走開,就知道你要叫我!”

“你來得正好,立即下我的命令,讓潘美和蕭思溫交換戰俘,不得和蕭思溫接戰,寫戰報給皇上,蕭思溫代表契丹求和,北境已經無憂,讓皇上放心。同時也請示皇上和談的條件,雙邊開埠,互利互惠開放貿易,我國每年提供五十萬兩白銀給契丹作為貨幣使用,而契丹提供三十萬張狐皮,或者十萬匹馬作為交換!寫得越細越好,立即起草雙方盟約!”

趙普道:“我已經找好了班底,今晚就動手,一定要讓皇上相信北方戰事已經結束,您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讓皇上相信,北方契丹怕您,隻要您主事,他們就不會再來鬧事,而您有能力處理兩國事務!”

趙匡胤看看趙普說:“趙先生,好好做事,不要多想。自作聰明,往往被聰明耽誤!”

趙普蹙眉道:“知道。這個時刻,誰都不能自作聰明!”

“撤下我軍營的旗號,所有的人都不能出營。就地休整,等待皇上命令。”趙匡胤道。王公公躡手躡腳地進來,給世宗的被子拉了拉。世宗睜開眼睛:“是你啊?什麼時辰了?”王公公被嚇了一跳:“皇上,你沒睡啊?”世宗道:“睡不著,一睡覺,腦子裏就是先皇和當初被漢主冤殺的那些親戚們,難道是他們來找我去了嗎?”世宗想翻個身,他伸手給王公公,王公公托起他的屁股,慢慢地給他翻,他轉了一半,髖骨靠在了床墊上,疼痛難忍。“皇上,您太瘦了,都是骨頭,您該多吃點兒!”王公公道。說著,王公公俯身到世宗的耳邊,“皇上,人奶最有營養,我找了個奶娘,剛剛生娃不過三天,而且是頭生娃,奶水好,讓人試過了,健康著呢。我讓她擠了奶,放在暖壺裏,現在還暖著呢,您喝口嚐嚐?如果覺得胃口不好,我已經讓人去準備了,做成酸奶,這樣更好吃些,也衛生。”世宗點點頭,世宗有強大的求生意誌,他不甘心,他要一統江山做天下共主,他要讓大周成為萬世敬仰的太平盛世、天上國家。可是,天不假我以年!他喝了一口奶,味道很腥,但他還是堅持著喝了兩口,“這樣吧,還是做成酸奶吧!”這些天已經好幾次了,他想吃,然後叫了吃的,好不容易禦膳房做了端上來的時候,他卻又不想吃了。酸奶會不會也是如此?“王公公,李重進、張永德到了嗎?”

王公公愣了一下,一邊思忖一邊說:“揚州那裏出事了,南唐有個叫李博聞的人,帶著一萬人馬來犯我境,事情緊急,李重進趕去揚州處理去了。張永德和趙匡胤正在北境,契丹來使求和。皇上,他們來了奏章,想問您是否準其求和?”他真佩服趙普,早早就預見到了今天,而趙普給他的說辭,這會兒都派上了用場!

“張永德和趙匡胤,他們還是有能耐啊,隻要有他們,北境就可保無虞。那個南唐,難道真的還有異心?難為李重進了,沒有他揚州不安全,我大周南方不安全啊!”世宗憂心忡忡道,“請張永德進來吧!”大帳之外,李重進和張永德垂首立著,李重進焦急地搓著手,看見王公公出來,連忙走上前:“王公公,皇上身體怎麼樣?能見我們嗎?”

王公公道:“皇上身體好些了,隻是還有些累,皇上口諭,請李重進李將軍急速回揚州駐紮,防止南唐作亂,命張永德將軍速速趕回瓦橋關,主持周遼和談!”

李重進臉上流露出失望的神情,張永德也焦急地說:“還是讓我們見見皇上吧,我們不放心啊,王公公,幫忙通報一下!”

王公公輕聲說:“皇上反複說了他無妨,要兩位將軍回去,盡好兩位的本分則可!”

李重進一跺腳,“唉!大周就要敗在你們這些人的手裏!”說完,他轉身走了。

張永德被李重進的態度弄得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他愣在了那裏,看著李重進走遠,王公公悄聲對張永德道:“到處都在傳都點檢做天子的讖語,都點檢,您可得聰明著點兒啊!”

張永德一拱手,“王公公,還請王公公示下,我到底該如何?”

王公公道:“大周正缺您這樣的人守護邊疆,尤其是滄州地界不平靜,如果將軍這個時候要求辭去都點檢的職位,到滄州任節度使,皇上一定能感受到將軍的忠心!”

張永德點點頭,“王公公,我知道了,多謝公公提醒。”張永德給王公公施了個禮,轉身走了。王公公看著張永德的背影,搖搖頭。

王公公回到大帳內,世宗閉著眼睛,想是睡著了,他在世宗走邊輕輕地走動,又搬動東西,輕輕地弄出一些聲響,果然,世宗被吵醒了。“王公公,現在又是什麼時辰了?我剛才睡了多久?”

王公公道:“皇上,這已經是酉時了,您已經睡了兩個時辰了,該吃藥了!”王公公又端起藥,他一口一口地喂給世宗,“皇上,趙匡胤派人來報,契丹求和,請示談判的法度,他起草了一個和約,想讓您過目!”

世宗點點頭,“北方我最擔心的就是契丹,這次能和談,有個一二十年的和平,那就是我大周萬民的福祉啊!”

王公公道:“這事兒重大,是皇上此次親征的重大勝利,應該讓他親自來彙報一下,也許可以搞一個慶賀儀式,衝衝喜氣!”

世宗搖搖頭,“儀式也許我看不到了,你讓趙匡胤來吧!對了,李重進和張永德怎麼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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