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雙麵間諜
翟守珣領了李重進的將令,從揚州出發去潞州。
李重進接到李筠的信之後,決定盡快和李筠商量出兵的事,兩個人一塊兒出兵,勝算大一些。盡管兩個人之間有重大分歧,但是眼下,他們共同的敵人是趙匡胤。
李重進把翟守珣當作自己的心腹。可是,他並不知道翟守珣的內心是怎麼想的,更不知翟守珣的真實身份。翟守珣是當年世宗派在他身邊監視他的細作,由王公公主管。如今,王公公利用他,為趙匡胤服務。翟守珣裝扮成馬販子,去西域買馬,這樣一路往澤州、潞州去就有理由了。他選擇坐船,經邗溝到淮河,然後再沿著黃河,騎馬西行。這條線路,可以經過開封,也可以不經過開封,他想了又想,還是給王公公發了一封密信,告訴王公公他要去潞州,然後就在泗州等王公公的消息。
翟守珣其實是王公公一手培養起來的親信,當年周太祖郭威在世的時候,給了王公公一筆錢,讓他選拔一批將才和文人,通過秘密培養,把他們放到各個大臣的軍隊、家庭中去,用他們來監視這些軍隊和大臣。翟守珣是個孤兒,他從小被王公公收養,認王公公為義父,有了這層關係,盡管翟守珣在李重進營中已經做到了三品觀察使,但他內心還是把王公公當成自己的直接主管和大恩人。王公公這批親信在世宗期間,發展壯大了不少。
當他走到泗州的時候,王公公派的快馬已經趕到,他得到王公公的密令,要他經過開封一趟,有要事相商。
有了王公公的命令,他便不再拖延,催促船家立即趕路。
開封劉家窪碼頭。這地方他熟悉,當初在這裏駐紮的時候,他特別喜歡去附近一家春來麵館,麵館的老板娘還是他相好。如今再次回來,已過三年了,這裏有了很大的變化。世宗是個好皇帝,他不僅把邗溝河疏浚了,而且把汴河疏浚了。這裏的水道更加寬闊了,碼頭也修得更加高大了,岸上的商業街則完全是新修的,老街不見了。他信步走上新街,一眼看見了春來麵館。在外的遊子就是這樣,見了熟悉的飯館都會覺得親切,更不用說那裏還有老相好。他走進麵館,裏麵的夥計和賬房他都不認識,這還不是飯頭上,店裏沒人,沒開張呢。
他問賬房:“春來老板娘在嗎?”
賬房推開手裏的算盤,看看他,用手往後院一指:“老板娘在後院呢。您是哪位,我給您通報一聲去?”
被賬房這麼一問,他心裏突然一抖,“唉,是啊,我算哪位呢?”
他搖搖手,找了一個桌子坐下:“不用通報,我就是來吃碗麵。以前我經常來,從前的賬房和夥計我都認識,現在變了,都不認識了。”他有些惆悵。
那賬房倒是熱情:“那您坐會兒,正好歇歇,我給您沏壺茶。”
正說著,從後院走進來一女子,三十來歲的樣子,後麵跟著一個小女孩,約摸三歲。他一看,這不是春來麼?春來帶著小女孩進來,哄道:“等你爸爸回來,他呀,一定會給你帶好吃的。揚州,那也是大碼頭,有很多江南的好吃的!”
小女孩問道:“那有我們春來麵館的麵好吃嗎?”
“當然!”
“你不是說,我們春來麵館的麵是全天下最好吃的嗎?”小女孩問道。
他站起來,那女子一下子也看見了他,她愣了,“是你!”
“是我!”
那女子眼睛濕潤了,轉過身抱起孩子,然後吩咐夥計:“來,給先生端碗麵湯來,滴上兩滴醋。”
小女孩看看他,突然伸手:“爹爹!”
他震驚了,看著那女子:“你女兒?”
她點點頭,用手擋住小女孩伸出的手,阻止小女孩喊他爹爹!
“她爹呢?”
她搖搖頭:“不在了。”
“怎麼回事?”
她不正麵回答他的話,卻說:“你怎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你再不回來,我這個麵館就要搬走了。”
他看看她,“你在等我!”然後,又再看看孩子,他似乎突然懂了,“現在終於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了,因為你在等我!”
她突然流下了眼淚:“她更在等你呢!”她把孩子放在他手裏,然後哭著奔進了後院。
他抱著孩子,跟著進了後院,才發現後院挺大。進了上房,迎麵坐著兩個人,一個是王公公,他正要上前參拜,另一人人高馬大,打眼一看,嚇得他放下孩子,倒頭便拜,“皇上!罪臣見駕來遲!”
趙匡胤立即扶起他,輕聲說:“這裏沒有皇上,隻有朋友,我今天來就是為了會你這個朋友。”
他又見過了王公公,王公公道:“皇上專門撥款,為春來麵館重新做了麵門,又安置了人手。”這時,春來出來了,看得出來,她已經補過妝。她拿來了一個新茶杯,給他斟上茶。王公公接過他手裏的孩子,“你和皇上聊,我們出去。皇上急著見你,在這裏等你半天了。”
他有些感動,“皇上乃九五之尊,能這樣等在下這一介武夫,在下實在沒想到。”
趙匡胤道:“聽說你要去潞州,你且說來。”
他把李重進派他去和李筠聯絡,準備聯手攻取開封的計劃和盤托出。
趙匡胤道:“時間緊急,我也就不客套了。我已經讓人偽造了李筠的回信,回信中把李筠起事的時間推遲了半年。你回去勸說李重進,無論如何讓他不要和李筠合作,就說他辦不了大事。”
翟守珣道:“這個可以,不過不可能拖很久!”
趙匡胤知道翟守珣說的是什麼意思,他道:“我賜李重進丹書鐵劵,擢升中書令,能換得他的忠心嗎?”
翟守珣肯定地搖頭:“不可能,李重進終究不會歸順大宋。”
趙匡胤道:“我給你準備了一點禮物,都放在店裏了,你可速速回揚州,勸說李重進勿要造反。隻要拖過半年,解決了李筠,就一切都好辦!尤其要勸說他,在李筠起事的時候按兵不動。我們已經想好計策了,都放在這封以李筠名義寫給李重進的信裏了。”
翟守珣點點頭,他知道,要是把這封偽造的信交給李重進,又勸說李重進不要和李筠一起造反成功,將來,要麼是李重進死,要麼就是他死。唯一讓他能活下的機會是李重進被趙匡胤滅了。
趙匡胤知道翟守珣的處境,道:“翟守珣聽封,孤封你為殿前司馬步軍副都指揮使。”
翟守珣跪下謝了恩。趙匡胤又道:“我們君臣就以半年為約,半年內,我必親率大軍,戲水於長江之濱!”說著,王公公敲門進來,趙匡胤起身,兩人悄悄離去了。李筠節度使衙門偏廳內,李守節和呂邱仲卿在等京城來的使臣。
其實,李處耘、王彥升帶著趙匡胤給李筠的詔書,在離開京城的那一刻,李守節就已經接到了密報,他唯一能交心的人是呂邱仲卿,可是在這件事上,呂邱仲卿卻無能為力。
“少主,這個時候您可不能動搖,主上已經決定要造反,這個彎他扭不過來,我們就不能硬拉他。再說,如果我們出其不意,占領虎牢關,擁兵自重,退可以自立為王,進可以向東,爭奪天下。”
李守節大驚,他把手裏的水杯都給扔了,“難道你們已經計劃好了,一定要謀反?”
呂邱仲卿點點頭,“箭在弦上,隻等他趙匡胤出牌。而且,我以為此事宜早不宜遲,我方主動方有勝算。”
李守節作為後周的第二代貴族,對後周的感情本來就沒有第一代那麼強烈,另外,他還有點崇拜趙匡胤,如果能和趙匡胤共事,天下太平,那有什麼不好?可惜,他父親不這麼想。李守節左右為難,一方麵他忌憚父親,另一方麵他也忌憚趙匡胤。照理說,朝廷的使臣過來,李家應該出城相迎,李處耘、王彥升也是這樣想的,他們到了潞州城外,一看沒人迎接,就先在城外住下了,然後派人來城裏通報,結果城裏還是沒反應,兩人就生氣了。他倆在驛站裏喝了點酒,睡不著,就議論起來。
王彥升快人快語道:“這個李筠,可能真如皇上所說,是鐵了心要造反,這是要給我們下馬威啊。他這樣對我們,其實是不給皇上麵子,不如我們直接回去,就說李筠反了,跟皇上要了兵再來。附近的黃州,有我的好兄弟富真,他那裏兵強馬壯,我可以找他借來兵馬,咱們把李筠給滅了!”
李處耘雖喝了酒,但他想的比王彥升多,“你忘記皇上的吩咐了?”
王彥升被李處耘這樣一問,說不出話來。“我可沒潘美好脾氣。據說,潘美幾乎是舔人家屁股了,袁彥根本不見他,他就等在那兒,最後給袁彥獻上美女,才得著見麵。見麵的時候,聽說潘美說盡好話,才讓袁彥放棄造反,你相信他真是用一通大道理把袁彥給說服了?”
“潘美和袁彥拜了把兄弟回來,把袁彥給穩住了,皇上很高興,覺得事做得漂亮。現在的局勢對我們兩個有利,袁彥是鐵了心跟皇上,要是李筠敢胡來,袁彥就從後麵給他捅刀子,你說這是不是對我們有利?我們得說服李筠,至少不能讓他現在反。”李處耘有點腦子,這也是趙匡胤派他來的原因。
“照你這麼說,皇上還怕他李筠不成?我們禁軍有二十萬人,全部在我們哥兒幾個手裏,他李筠有多少人?區區三五萬人,能把皇上嚇住?”
李處耘起身,拿了詔書來看,又看看趙匡胤寫給李筠的信,信上言辭懇切,稱呼李筠為兄長,又說自己做皇上是迫不得已,現在既然做了,就希望兄長能讓他一分,趙匡胤的信近乎是祈求了。李處耘道:“皇上給李筠的信真是謙恭啊。你想想,皇上能這樣,我們就不能這樣?皇上不是擔心李筠一個人,是擔心李筠身後代表的老周朝的勢力!”
王彥升道:“我苦悶得緊,殺一個韓通,他就罵我,韓通不能殺嗎?殺一儆百,效果好得很,你看現在那個範質還有王溥,多聽話。”
“這次可不行,除非我們真能把李筠給殺了!”李處耘道,“我恐怕他已經有了提防,我們根本近不了他的跟前。”
王彥升知道李處耘說的是刺殺。他有點明白,他殺了韓通,皇上內心是高興的,不殺人能叫兵變?這次皇上派他陪著李處耘來,就是要用他的快刀。皇上是聰明人,他不說,就是讓他們自個兒做,要是做好了,皇上自然記著,要是做壞了,皇上自然是沒有幹係的,這就是皇上的智慧。王彥升道:“隻要他請我們吃飯,讓我坐他的左邊,我就有機會。”王彥升掏出一隻玉石把件,在手上翻來覆去地把玩。
李處耘踱來踱去,“沒有絕對的把握,不準動手,隻有我給你發信號,你才能動。”他言辭非常嚴肅,盯著王彥升,王彥升看看李處耘,知道李處耘是動真格的了。這事不能瞎來,萬一失敗,就壞了大事。李處耘踱到他跟前,一把奪過玉把件,摸了兩下子,一拔便打開了,原來那玉把件雕刻成了一隻金瓜,不仔細看還以為是一個物件,仔細看才發現裏麵內藏乾坤,可以抓住後麵的瓜秧子拔開,拔開後,跟瓜秧連在一起的是一把玉石做成的劍,李處耘用手指頭試了試,血頓時就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