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瓊知道這史珪不是個好人,心裏想: 皇上,您讓這個小人來提審我,明擺著是要我死啊,我還有什麼盼頭?
他不說話,低著頭,史珪也不等他答話,對衙役道:“給張大人拿酒來,讓張大人解解乏。”
那衙役會意,拿了酒來,那酒是高粱燒,度數高,一般人喝了嗓子能冒煙,張瓊一天一夜沒喝過水,口渴難當,張口喝了一大碗,立即麵紅耳熱,燥熱難當,更加口渴了,恨不得咬了嘴唇舔自己的血。
史珪慢條斯理喝了口茶,然後踱了到門口,對衙役吩咐道:“給張大人穿上衣服,押回去吧。”
那些衙役不明所以,照理說,這樣整治下去,犯人是一定會張口的,難道史珪大人不要張瓊說話?
張瓊心裏明白,這史珪不要他口供,是要他命。把他弄死之後,隨便編什麼口供,都是死無對證。
張瓊被衙役押著走出刑房,這時,有一小卒在後麵輕輕地喊他,聲音非常微弱,“張大人,我叫阮武,曾經是您的部下,跟您在滁州打過仗。”張瓊聽著,沒回頭,低聲對阮武道:“你別叫我張大人了,我如今必死無疑,我請你解下我的腰帶,帶給我的母親,就告訴她,我不能盡孝了!”
阮武知道,張瓊這是吩咐臨終事,他從張瓊身後伸過手來,解了他腰帶,悄悄收在衣服底下,“大人,您放心,我一定送到。”史珪的書房裏,博山爐裏點著上好的海南沉,他手上把玩著一對青銅小獸,那青銅小獸頭像獅子,身子做得胖大敦厚,有點兒像大象,他反複把玩著。夜已經深了,給他打扇子的奴婢眼睛都睜不開了,一個瞌睡,手上鬆了一鬆,扇子打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抬頭看看那奴婢,用手在她臉上捏了一下,“瞌睡了?”那奴婢臉上露出了一絲厭煩的神情,身子不由自主地躲了一躲,史珪不高興了,手上用了力,頓時,那奴婢的臉上被捏出了一道血印。那奴婢不敢躲了,硬生生地忍著,眼淚在眼眶裏打圈兒。
這時,門房突然跑進來,“主家,石漢卿大人來了。”
“他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史珪心裏有點兒忐忑,他立即把那對青銅小獸放進錦盒裏,吩咐那奴婢道:“快快收起,放到後頭去,給石漢卿大人沏茶。”
話音未落,石漢卿已經不等通報,自顧自地進來了,他不及坐下,拉著史珪的衣服,道:“趙普回來了!”
史珪聽了,臉色大變,心想: 趙普不是在黃河邊上治水嗎?是誰走漏了風聲,給他傳遞消息,讓他回來了?這趙普,他以為自己還有能耐,能救張瓊?
石漢卿看他不說話,追問道:“要是趙普把張瓊給救了,張瓊肯定不會放過咱們啊!”
史珪擺擺手,道:“事到如今,張瓊是無論如何不能活著出去了,要是讓他活著出去,不僅我們沒命,連著開封府尹可能也沒命!”
“那你說怎麼辦?”
史珪對著石漢卿的耳朵說了一句話,石漢卿道:“這要是傳出去,可不得了。”
史珪大聲道:“那比你將來死在張瓊刀下,如何?”老獄吏歎著氣,幫張瓊腳底上收拾了一下,又在牆洞裏放了一盞燈,“有個燈,人就靈醒一點,張大人,你可要醒著。”他是擔心張瓊站著站著,就昏過去,醒不過來了。
老獄吏同情張瓊,這人當初也是一條好漢,如今落得這步田地。
張瓊披頭散發,兩眼發直。他想站,站不了,想坐,坐不了,生不如死,他想蹲下來,脖子裏的木枷立即就鎖住他的喉嚨,讓他呼吸不得,他真想這樣吊死算了。可是那枷鎖的鎖正好在讓他死不得的位置上,當他真想死的時候,那枷鎖又成了支撐,讓他死不成。
已經是後半夜了,老獄吏看看沒人來了,給張瓊披上一件外套,張瓊淚如雨下:“老軍士,難為你了,你這樣對我,我就怕連累了你。”
老軍士搖搖頭,也不說話,出去了。
正在這時,兩個禁軍軍士走了進來,看他們頭上的紅帽纓,兩人級別都不低。兩人態度不錯,輕聲對老軍士說:“我們奉了皇上的禦旨,來看望張瓊,你開了門,我們進去和張將軍談談。”
老軍士一看是禁軍,也顧不得看什麼聖旨不聖旨的了,他覺得這些人是張瓊的部下,自然是來救張瓊的。他趕緊打開了牢門,說:“你們再晚點兒,張將軍恐怕就沒命了。”
兩個軍士擺擺手,不讓他說話,又要他把張瓊的手銬、腳鐐,還有肩膀上的大枷卸了。張瓊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接著又躺倒了,他閉著眼睛,“你們是來要我命的?”
兩人點點頭,“帶了吃的來,你要是能吃,就吃兩口。”
老軍士聽了大吃一驚,正想說話,那兩人擺擺手,示意讓他出去。
老軍士出去了,兩人又說:“張將軍,委屈你了。你跟錯了人,更加不該彈劾開封府尹。如今我們來是給你個了斷,皇上賜你自盡,也算是給你個保全名節的機會。你的家人、老母,皇上會照顧好。”
“我不相信皇上會要我死!你們假傳聖旨,遲早有一天,天地會為我鳴冤,到真相大白時,你們都逃不脫懲罰。”
那兩人中的一人道:“誰會為你伸冤?”
“頭上三尺有神靈,你們就不怕神靈降罪嗎?”張瓊閉著眼睛,“你們這群宵小,跟著史珪,會有好結果嗎?”
“你的神靈不是我們的神靈,你的神靈我們不信,再說,你平時不是說不信神嗎?怎麼這會兒倒信起來了?”另一人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