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並不明白這個道理,他隻是以為趙普的人緣太差,涉貪太深,瀆職太過,引起公憤了。
趙匡胤沉吟了一下,道:“眾位愛卿,你們所說的句句為真。隻不過,趙丞相勞苦功高,孤不忍心……”
趙匡胤還沒有說完,王公公就用手悄悄地拉他的衣擺,趙匡胤停住話頭,向下一看,下麵突然跪倒一大片。趙匡胤不明所以,就聽各位大臣齊聲道:“皇上,趙丞相欺君罔上,不處置,臣等不服!”
趙匡胤惱了,心裏想: 你們就這樣不待見趙普?難道是想讓孤家現在就免了他?罷了他?貶了他?他平緩了一下自己的語調:“各位愛卿,起來說話。”
可是,沒有人聽他的,大家就是跪著不動,他正想再勸大家起來,隻見王公公對他使眼色,他明白了,大家要的正是他現在就罷免趙普,如果他不能當機立斷,恐怕這個局麵不好收拾。
他暗自歎氣,王公公在他耳邊道:“如今之計,不如先平息一下眾怒,另外也給外藩看看我們大宋的威嚴,可以請趙丞相暫時先屈就於河陽三城節度使,這樣對趙丞相來說,不算什麼貶斥,對大家來說又有了個交代。”
趙匡胤心裏正猶豫,下麵又有人大聲奏道:“臣聽聞趙丞相已經回京,但今天卻不來早朝,臣不知這樣的丞相又如何能有擔當?”
趙匡胤隻好道:“那就請樞密院擬個奏折,商量一個處置的辦法吧。”
趙匡胤話音剛落,就聽盧多遜道:“臣等已經擬好,請皇上過目。”
趙匡胤突然後悔起來,他們這是預謀而來的啊,而他則是一步步地落入了他們的圈套。王公公把盧多遜的奏折遞給他,他一看,竟然跟剛才王公公的話是一樣的——請放趙普為河陽節度使。趙匡胤看看王公公,王公公突然低眉看腳尖,這一刻,趙匡胤明白了,王公公已經站到了趙普的對立麵上,甚至,王公公已經不站在他趙匡胤的立場上了。
趙匡胤想起當初王公公對自己陳橋兵變時的幫助,那時,王公公審時度勢,站在了他一邊。如今,王公公是不是又審時度勢了一把,站到了開封府尹趙光義的一邊?
趙匡胤愣在那裏,可盧多遜等卻不讓他有冷靜的機會,眾臣紛紛齊聲奏道:“請皇上定奪。”
趙匡胤點點頭,合上奏章,遞給王公公:“準了。”
他希望王公公能看清他真實的態度,幫他圓一下場,相反王公公高聲宣示道:“趙丞相的事情,皇上已經準了,各位起來吧。”
趙匡胤聽了,恨不得上去抽王公公的嘴巴子,然而他沒有,他感到四處都是陷阱。他的四麵都是牆,可是這個牆到底在哪兒,又是誰築起了這堵牆?他不知道。他被牆圍住了,而真正的推手,都躲在牆後頭,他沒法兒看清楚。天已經涼了,趙普穿著一件厚的夾襖,可還是冷。他籠著袖子,坐在馬上,趙安在前麵牽著馬。路邊是淒淒惶惶的茅草,葉子早已經黃了,脈絡還沒有黃透徹,但越是這樣,越是讓人覺得淒惶。
趙安想讓趙普在京城歇幾天,他好安排一下行程,尤其是行李多,此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或者能不能回。他想把能帶的都帶上,但趙普不讓。“立即走,即刻走,明天就走!”
一早出來,沒有停歇,太陽剛上三竿的時候,他們已經到了城南的臥牛村,趙安放慢了腳步:“丞相,要不要歇歇?”
趙安心裏想,丞相在朝為官十數載,怎麼可能沒有朋友來送,就是大家不知道他走得倉促,今天一大早出城,也是有跡可循的,有心人應該能跟來送個行,給丞相一個安慰,他動了這個心思,腳下就慢了。可是,趙普似乎早就看穿了他,“走吧,不會有人來送。”
趙普知道,這個時候,沒人敢來。他不僅僅是得罪了未來的皇上,現在是連現任的皇上也得罪了,他是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誰來誰送死,是用自己的政治生命做賭注,沒有人會來。他也不希望有人來,那些能來的,都是真正關心他的人,因此而丟了官,不值當。如果都丟了官,那他的政治基礎就徹底沒了,將來永世不得翻身。“走吧,不要歇了!”他催促趙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