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姓張,街坊鄰裏都喜歡喚他張伯。
張伯也是個苦命人,年過五十好不容易得了個兒子,家裏雖不算富裕,但對這個老來子倒是用心的很,吃穿用度向來不曾苛刻,卻不料養出個嬌慣性子,弱冠之年夥同村裏的流氓地痞做打劫搶劫的營生,一個失手錯殺了縣令的兒子,結果可想而知,沒等秋後便被問斬,張伯的妻子身體也跟著垮了下去,不久也跟著兒子去了,撒手人寰,獨留張伯一個老人活在這個世上。
張伯也曾想過隨著妻兒去了得了,畢竟這個世上自己唯一留念的兩人都已經沒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的確也這般做了。
當湖水鑽入口鼻,淹過頭頂時,他沒有任何的恐懼,反之倒是心下放鬆了下來,想著即將與妻兒相見,麵上浮現的皆是幸福的顏色。
他仿佛看到了陰司過來勾他的魂魄,他高興的衝著那廝跑去,自覺地伸手讓他去縛。
待看清對方的模樣,張伯大驚失色,那鬼不是別人,正是縣令的兒子。
“你以為這樣就算贖罪了,休想!”
說著一個用力,向著張伯就是一掌,將他打了回去。
張伯醒來的時候,自己躺在一張舒適的大床上,藏青色的蘭花條紋棉被將他從上到下蓋了起來。
“你醒了。”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師傅,青嵩派掌門,陳瑾。
“為什麼要救我。”
“說來你可能不信,不是我想救你,是你自己救的自己。”
張伯不可置信的看著對方,嘴巴張了又張終究沒有發出聲響。
“我和佳人在湖中劃船,你使勁扒拉我的船,我想要將你給拉上來,不料卻被你那不知從哪來的牛勁兒給扒翻了船,可憐我好不容易約上的清茵姑娘,跟著一起落了水。”
過了許久,張伯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嘴裏念叨著“應該不會吧。”
“當然不會。”我甚至能想到師傅彎唇一笑的模樣,“既然已經猶豫,說明你就沒有那麼想死,死是最容易的事,活著卻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的,不要用死去麵對問題,是該考慮如何用生去解決問題。”
時隔多年,隻是透過張伯的回憶,字裏行間我都能很清楚的感受到他對師傅無上的感激。
“後來你就來看園子了?”
艾艾向來沉不住氣,趕忙開口追問。
“沒有。”張伯臉上恬淡,絲毫看不出多年前竟是個會想不開投湖自盡的人,“等我身體好的差不多,掌門也就悄悄離開了。”
“後來我去了縣令家做了下人,起初他家管家是不打算用我的,畢竟我也那麼大年紀了。可我提到不要銀錢,隻要管個吃住就行,他也就勉強同意了,畢竟我之前在街頭擺過攤位,賣過小吃,廚房裏打打雜還是可以的。”
“沒想到縣令家人也愛占人便宜。”艾艾義憤填膺,眸子裏有小火苗不住的往上竄。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別太激動:“誰會跟錢過不去,張伯不要錢,換誰都願意使啊!”
張伯卻不甚在意,麵上倒沒有任何情緒,繼續講著故事:“我本來就不是為了錢財而去,俗話說父債子償,可現在兒子沒了,這兒子犯下的混蛋事,當老子的自然不能逃避,有義務替他還債。”
“其實我也知道,這縣令家哪裏缺我這麼個下人,不過是覺得,多為縣令家做些什麼,我那孽子的孽債自然也就少算一點。”
“過了幾年,由於縣令治理有方,便被提拔了上去,舉家南遷,便遣散了所有的家丁。臨走之時,縣令召見了我。”
說到這裏,張伯明顯頓了頓,過了許久才方緩緩開口。
我們也不催,隻是就這樣靜靜的等他繼續說下去。
“他說,我跟夫人原諒你了,你不用再給我家做傭人,也別再被這一段過往所牽絆,好好養老吧。
當時我是淚如雨下,正如他所說,我這後半輩子,都因這件事而淒慘,更因這件事而始終無法直麵自已,現在他說他原諒我了,我竟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和艾艾不約而同的都紅了臉,滿麵的愧色,這縣令倒是個好人,張伯的兒子殺了縣令的兒子,而縣令殺張伯兒子並非僅僅因為私情,是法律製裁了他。說到底,隻是苦了兩對老人家。
“時隔幾年,我得了自由,從身體到心理完全得到解放,我卻從未有過的迷茫,仿佛大海裏沒了帆的船,暗夜裏熄了燈前行者。後來我想起了掌門,那個在絕望的湖水裏拉了我一把的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