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幽冥聽後便是哈哈大笑:“白淺,你若隻是蝶花的小堂主,那麼本尊就該是天山的一個小小門徒了。何必不敢承認呢。”
被毫無留情的戳穿了身份,那白淺也不惱,隻是朝幽冥抱了抱拳,“白淺自是不敢與天尊相提並論。況且白淺早已不是蝶花門主了,怕是天尊久居天山,消息閉塞了。”
“哦。是麼,既然如此,那麼你的命並不值錢了。”幽冥淺笑著,身形卻是一閃出現在白淺所在的畫舫上,隨後便是“砰”的重物落地的聲響,眾人紛紛側目,卻是驚訝地瞪大了眸子。
那白淺,已然倒在了船板之上,心口處正插著一根木屑。雙目瞪眼,顯然已經斷氣。
幽冥兀自站在白淺的屍體旁,手中把玩著本該屬於白淺的武器……玉簫。那蕭尾處掛著的蝴蝶在他修長的手中翻來覆去,像是欲振翅翩飛。
原本喧鬧的西湖此刻卻是寂靜無聲,幽冥的手段他們已然不是第一次見,那日在武林大會之上,不也是一招便打敗了麒麟穀的大弟子楊英。可是再一次見到仍是震懾不已。這幽冥已然是厲害如斯,那麼鳳月夜呢?又該是怎樣的武功絕頂?
幽冥將蕭湊於薄唇邊,手指在蕭身上輕按,一曲幽怨婉轉的《鳳儀》便翩然在這西湖之上,宛若是在為那死去的白淺送別。
赫然,那簫聲中伴入了一抹清幽的琴音。那是一曲鎮魂曲,輕揚飄逸,安定人心,和著那《鳳儀》卻是有種說不出的哀傷和安定感。眾人那原本快速跳動的心髒漸漸地轉為勻速,閉上眼,享受著從未聽過的樂曲,他們發覺,原本不安的心趨於安定,似乎,一顆心本該就這樣,安靜而祥和。
琴聲悠然飄遠,或近或遠,或輕或重,原本就寂靜的西湖竟是鴉雀無聲,所有人都退下狂熱。煩躁,難得享受著透著空靈有如仙樂的樂曲。
一曲終了,幽冥半眯的眸子漸漸闔上,他的手慢慢的垂下來,似乎體內那躁動的內力被著琴聲給平複了。良久之後,他再次睜眼,便是看到了那遠處畫舫之上,正撩撥著琴弦的女子。
“鳳莊主還真是沒有說錯,凰姑娘的琴聲怕是此曲隻因天上,人間哪有幾回聞呐。各位都是好福氣,竟能聽到凰姑娘的仙樂。”難得由衷的讚歎,就連那百裏紅都不禁抬起頭詫異地望了一眼幽冥。
“小女子不過是想為那白白死在天尊手下的生命超度一番而已。”凰將離隻是淡笑,已然蒙上珠紗的臉看不清表情,隻能從那眉眼間看出淡淡的諷刺。“天尊更是名不虛傳啊,這殺人的本事讓人望塵莫及。”
幽冥不惱,哈哈大笑道:“凰姑娘不必嫉妒本尊,身為鳳月夜的影,這殺人的本事,姑娘也該不必在下差。”
“嗬,”似乎被幽冥的話逗笑,凰將離輕笑出聲,那畫舫漸漸的駛近,卻是在人們以為會停在幽冥麵前時,與之擦肩而過,華麗的畫舫載著如玉的美人漸漸的消失在西湖之上,那女子卻始終未能給幽冥一個眼神。
三潭印月本是西湖中最大之島,素有小瀛洲之稱。而伶舞閣便是搭了一架水橋,直通那三潭印月。三座石塔在三潭印月南堤之上,臨湖而立,有“月光映潭,塔分為三”之說。
此時明月半天,水天相映,天月,水月,塔月交相輝映,當真是煙籠寒水月籠沙。
隻聽錚錚琴音,叮叮咚咚響了幾聲,南宮羽墨隻覺那音色透明得仿佛山間清泉,順著琴音來處望去,湖心亭上,坐了個青衣女子正在撫琴。她所撫之琴,琴身烏沉,正是自己贈她那架飛泉。
皓月當空,靜影沉碧,柳浪聞鶯,琴音流華,飄舞青衣飄飄,竟似不沾絲毫煙火火氣。
她彈的是一曲陽關三疊,隻覺輕攏慢撚,琴音如水,平和悠揚。南宮羽墨微笑,白日在那西湖上聽到了夢寐以求的凰將離的琴聲,卻是遺憾,並非為自己而奏。南宮羽墨拾起遺憾的心情,揚聲道:“我是來赴約,為何要奏送別之曲?”
飄舞的聲音隨風飄來,似含笑意:“就算來了,也必然會走。先以一曲送別,豈不是好?”
南宮羽墨笑著搖頭,也未見他提身作勢,已經飄落到了湖心亭中。飄舞指上一停,卻笑道:“飄舞竟不止小王爺有這般的武藝。”
“回去之後,必然要學,怎說也是夜郎王的兒子,”南宮羽墨無奈道,似乎又想起那段被夜郎王逼著習武的日子。“不過,我也就這輕功學得最好。資質愚鈍也很無奈。”
飄舞輕笑不語,隨意地撥撚著琴弦隨後道:“我再為你奏一曲可好?”
南宮羽墨笑道:“且慢,我先給你看樣東西。”
飄舞本一手搭在琴柱之上,此時聽了此言,隻得緩了一緩。南宮羽墨笑意未減:“你先把眼睛閉上。”
飄舞微一躊躇,南宮羽墨道:“難道你還怕我害你?”
飄舞微笑搖頭,一麵閉了眼,聽得南宮羽墨喚她睜開時,隻見麵前琴上,放了個傀儡娃娃,居然做得跟飄舞頗為相似,身形五官,都惟妙惟肖,身上穿的青衣質地樣式也分毫不差。飄舞又奇又喜,拿在手中把玩半晌,對著南宮羽墨道:“你怎麼想到做這個給我?”
南宮羽墨笑笑,道:“因為你喜歡。看到你笑,就想再看一次。”見飄舞張嘴欲言,截口道:“不是那種似笑非笑的笑法,是你現在這種笑法。”這笑總會讓他幻覺飄舞便是那人。
飄舞愕然道:“我現在?”
南宮羽墨笑而不語,良久,還是忍不住道:“你難道不知道,你這樣子笑,很好看?”
飄舞又低下頭去玩那個傀儡娃娃,道:“你找那傀儡班子替你做的?”
“是啊,家傳的本事,外麵想做也做不了。”南宮羽墨又笑道:“如果拿到戲班子裏去,還能把這個拿到台上表演,要他怎麼動便怎麼動。你在台下看著,定然會覺得好玩。”
飄舞臉上微微一紅,道:“為什麼是我?應該把你也做一個。”
南宮羽墨臉上的笑意更深,“那也是。等我有空的時候,就把我也做一個,然後讓那戲班子照著演。”
飄舞睜大眼睛好奇的問道:“演什麼?”
“就演在一個天氣很晴朗的下午,一個男子騎著馬被秋風醉了,一腳踏到泥潭裏,泥水卻濺到坐在水邊花叢中垂釣的你身上。”
飄舞聽他講得有趣,問道:“然後呢?”
南宮羽墨撩袍席地而坐,看著飄舞的目光有些深邃。“然後我也不知道了。畢竟是出傀儡戲,怎麼唱下來,可由不得我。”隨後,臉上已無了笑意,沉聲道:“飄舞,我忠告你一句,殺手,總會被人殺的。如果還能抽身,早日抽身為妙。”
飄舞把玩傀儡的手頓了頓,隨後笑開了,“瞞不過明眼人。”
“傅喬素來謹慎,畫舫四周都有幫眾的船團團圍住,要一舉得手,以你的武功,雖然不是辦不到,卻也不易。你藏身蓮燈之中,一舞既畢,一劍刺出,距離既近,傅喬也不會提防。”
飄舞笑了笑,“你是何時看出來的?”
“雖然你隱在紗燈之中,我仍然覺得不似青樓女子的妖嬈之舞。且那纖纖我也見過,不會舞劍,而你那倒像是在舞劍。直到那花朵四處飛舞,我再不知道,就是傻子了。”南宮羽墨輕歎,飄舞這種身份,自然又是讓他想起了身為鳳月夜的影的凰將離,南宮羽墨突然問:“飄舞,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我,伶舞閣的花魁飄舞。”飄舞笑得不動聲色,宛若南宮羽墨的話不能掀起她的任何情緒。
南宮羽墨凝她半晌,最終是無奈的歎了口氣,話題又轉到了道花上:“我記得,在你那茅屋旁,滿滿種的,都是荼靡。”
飄舞一雙眼睛幽幽地盯著他望,像貓兒的眼睛。有狡黠,卻又可愛。“這花難道不好看?”
“那裏的花,開得極好。你似乎在那裏已經住了好些時日了。”
飄舞淡淡地道:“已曆三個寒暑,否則花又怎麼會開得如此之豔?若不是……若不是……”後半句卻終是沒說出來,隻低聲道,“若不是……我還會那般優哉遊哉地往下去的。”
南宮羽墨知她有難言之隱,也不追問,隻笑道:“那花跟你不相配。”
“哦?”
“梅,竹,蓮,蘭,什麼都好。唯獨這花,說顏色不若芙蓉,論香又不及幽蘭。”
飄舞微笑道:“因為這是迎秋之花,在晚夏盛開,我想留住那夏。”
南宮羽墨想說,一般都是傷春惜春,這留住那夏還是第一次聽聞,不過無論哪種都是最無聊的事,殘紅種種是四季更替的不可更改的規律。他也想問,什麼是荼靡?看到了開花的荼靡,就知道,是秋分之時了。
可是卻一句也沒說出口。飄舞的微笑,本來就是那初秋的風。
似乎帶著暖,卻是寒冷無比,無法抓住。
“……這花對我來說,總是有特殊意義的,那些年,爹爹帶著我來往於各處時,便是愛上了這花……”這句話說得更低,若不是南宮羽墨有了些許的內力,便是聽不到了。隻見飄舞一雙眼睛卻恍恍惚惚,忽似回了神般,盯著他道:“你知道有人要刺殺,卻沒有提醒傅喬。”
南宮羽墨一笑道:“他活著,是五五分,他死了,我可就能吃十成了。”
飄舞似乎有些詫異道:“你還真是貪心。不僅貪心,還借刀殺人。”
南宮羽墨不以為然地笑道:“我要他這個地盤,隻是為了我的水路暢通,那丁點子油水,我還看不上眼。”又狀似無奈道:“其實,也不然,這一切也都是迫不得已而已,為了雪天蓮蕊,我也不得不這般做。”話音又是一轉,南宮羽墨半闔眼笑:“你若喜歡,送你便是。”
“你還真不吝嗇。”
“我也吝嗇,看對什麼人。如果是對傅喬,我一成都要計較。你是我朋友,你喜歡什麼,隻要我能給的,都能給。”
飄舞按在琴柱上的手,微微一顫。“你對你的朋友,都是這樣的?”
“不錯。”
“我們隻見過三次麵,你就能把我當成朋友看?”
南宮羽墨見她神色間頗有戒備之意,忍不住笑道:“這人跟人,也是要看緣分的。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我初次見你就覺得投緣,才會一再相約,你哪來這麼多為什麼?我又不圖你什麼,上次吃那西湖醋魚還是我請的客呢。”他沒有說,她那種與凰將離相似讓他忍不住去追逐,便是怕自己又惱了這分外好的氣氛。
飄舞聽了最後一句,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笑真如春雪初溶,明媚無比。南宮羽墨道:“你彈這一曲,擇得倒也無錯。”
飄舞淡淡一笑,道:“小王爺是沒弄到那雪天蓮蕊,急著回夜闌,我以一曲送別,算不算是有先見之明?”
南宮羽墨笑得無奈:“我身不由己。”
飄舞一笑,拱了拱手道:“後會有期。”
看著南宮羽墨的身影輕飄飄地在遠處消失,飄舞手指在琴柱上運力一按,一蓬銀針爆射而出。若是方才南宮羽墨還在她對麵,必定躲不過這一擊。
“你也說得太容易了。根都在那裏,就像我種的荼靡,挖出來,就會死了。”
凰將離走回福壽客棧的時候已然是月半了,房間門口,她詫異地看著懷抱著大捧荼靡的鳳千楚,手中錦布包著的飛泉差點掉落在地上。
“這又是何意?”
“莊主送來的,你那茅屋外的荼靡已然被發現了。”鳳千楚無奈地領著凰將離進屋,將那捧荼靡插在青瓷花瓶中,重重的花瓣因為脫離的維持生命的土壤,而紛紛掉落下來,鋪了滿地。
一隻手撫摸著那白色的花瓣,背對她們,但那動作溫柔得像是在撫摸情人柔軟的黑發。
“回來了。”
“是。”
鳳千楚緩緩地回過頭來,長眉鳳目,那眸就像是夜裏偶爾一閃的星光。他掐了一朵花,放在眼前細細地端詳。“將離,你離開之時,是如何對我起誓的?”
凰將離低聲道:“為了風月,殺任何人都無所謂,此去定會要了南宮羽墨的性命。”
原本以為會生氣的鳳月夜卻是笑了:“而今,機會就在眼前,卻讓你生生放過了。”鳳月夜的臉在月亮下的薄光下,竟也蒼白得嚇人,“你寧可回來麵對我的怒意,也不肯去殺南宮羽墨?”
凰將離沉默,鳳月夜招手道:“你過來。”
凰將離依言走了過去,鳳月夜指著那窗外遠處一片片的花叢,白浪翻湧,直如花海。“你看。”
凰將離渾身顫了一顫,鳳月夜卻恍如未覺,笑道:“怎麼?想父親了?對呀,我聽千楚說,就連你每次暫住的茅屋,你也種滿了荼靡,如果父親看到那滿閣的荼靡,他定然會開心的。”
凰將離輕輕地嗯了一聲。又想起生辰,鳳月夜裝成鳳子衿戲弄自己時的情景,那唇上似乎還能感覺到鳳月夜唇冰涼的溫度。鳳月夜的眼光飄向遠處,歎道:“哎,示愛,我也常常想起他,想起他帶著我們去奈落看到荼靡的模樣。都說鳳月夜是這世上最美的男子,其實,子衿才是。將離,你還想看看他麼?”
凰將離顫栗得更厲害,道:“不,不想。”
鳳月夜托起她的臉,奇道:“為什麼不想?還是你覺得,你看著自己就能緬懷他了?嗯?將離,你在想什麼?從來不說,是不是我說的那樣?”
凰將離顫聲道:“月夜,你不要說了。”
鳳月夜的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凰將離的臉,感覺的她的顫栗,卻微笑了:“將離,不要學子衿。為情所困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的,情深不壽,你懂麼?將離,那時候,千楚還太小,你卻已經懂事了。”聲音放得更輕柔了些,“告訴我,為什麼沒有殺南宮羽墨呢?你是有機會的。”
凰將離微微扭過頭去,輕聲道:“南宮羽墨,還有利用價值。所以現在,我還不想他死。”
“哦,你倒是說說看,這理由還不能說服我。”
凰將離點點頭,“他要為我奪那雪天蓮蕊,必定會不擇手段,而鳴鳳山莊因天山在武林大會上的鬧劇,已然是有人懷疑,所以我們不能……”
“行了,我明白了。便是再給你次機會吧。”鳳月夜抽揮手,長袖那在大重花瓣上掠過,那花瓣全掉落下來,“早些休息吧。等等,將那琴拿來。”
凰將離垂下頭,卻不說話,卻是將琴遞出去。
鳳月夜接過,撫看了半晌,又伸指彈撥,歎道:“好琴,好琴。”忽然舉起右掌,輕輕擊下,琴頃刻間便成了碎片。凰將離茫然地望著,鳳月夜撣了撣落在衣襟上的碎片,柔聲道:“這樣,就好了。”
直到鳳月夜的身影消失在房內良久,凰將離才癱軟在椅上,迷離的目光落在那滿地的琴身碎片上。適才的鳳月夜,比以往地都要令人害怕。陰晴不定的鳳月夜,她原以為已然習慣了他的陰晴不定,可現在,卻是讓她無所適從。
鳳千楚看著滿屋的狼藉,無奈地搖了搖頭,出門喚了小二過來收拾後,這才坐到凰將離身邊將她攬進懷裏,柔聲安慰:“將離姐,沒事了。都過去了。”
凰將離抬起眸子望了望鳳千楚搖搖頭,低聲道:“過不去的,他毀的,並不止是一把琴而已。”
“將離姐,你要記住,那隻是一把琴而已,不是綠綺,不是他送你的任何東西。”
“所以呢?”凰將離凝著鳳千楚那嚴肅的表情,驀然失笑,“所以,我要慶幸,他沒有讓我殺了他。”
“是啊,所以啊,我們該笑。”鳳千楚扯出一個大大的笑臉,直到凰將離的臉上真正的露出笑意,她才鬆了口氣,環視了四周忿忿道:“那掌櫃的真會睜眼說瞎話,什麼‘急公好義’?急色鬼倒是真的!本小姐一向最看不起這種假仁假義的偽君子。”
鳳千楚依舊對於早上那搶她房間的陸森感到厭惡。對於“仁心佛手”陸森隱藏在道貌岸然之下色迷迷盯著青酌的眼光,鳳千楚甚感不悅,因此……
“早上,你出手了吧?”凰將離忽然詭譎地笑了笑。
“沒有。”替青酌出頭的事鳳千楚自然矢口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