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放心,”羅蒼勁一肅然,“是非對錯,老夫一定會公正論處,絕不偏私。”
“如此,恕小女子逾矩了。”凰將離揚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小酌子,搜吧。”
“小酌子?”青酌先是一怔,回過神來,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搜?”
“當然。”凰將離揚起唇角,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一時耀花了眾人的眼,“像這種事,你不做還有誰會去做?”
瞧著麵前笑得胸無城府。天真無邪的人,青酌隻得歎息一聲,乖乖地開始了搜索的工作。
椅子、桌子上均一目了然,無半點可疑、可查之處;櫃子裏空空如也;包袱內隻有幾件簡單的換洗衣物;枕頭底下什麼也沒有……賈京的眼中隱隱浮現一絲得意。
打開疊得整整齊齊的棉被,扯開床單,一件淡青色的條紋衫子赫然滾落,隨之掉地的還有一個極小的瓷瓶……賈京倏然色變,四周霎時響起了大片七嘴八舌的議論之聲。
“咦?”
“奇怪……”
“這件衣裳不是跟方才那件一模一樣嗎?”
“是啊。原來賈兄也有一件這樣的衣衫,怎麼從沒見你穿過?”
裴冷越眾而出,麵色鐵青,一語不發地拿起了青衫,從下擺處開始檢查。隻見衣角邊一小塊布已不翼而飛。裴冷的雙手難以抑製地打顫,實在不願相信與自己相交甚篤的好友竟然會是殺害自己拜把大哥的凶手!
“怪不得……”他喃喃道。
“怪不得什麼?”鳳千楚並未漏聽裴冷的自言自語。
“怪不得賈……”硬生生將“兄”字咽了回去,裴冷咬牙道:“他方才告訴我那塊布料很可能是從衣服下擺被扯脫的,原來他就是……”這“凶手”二字卻是哽在喉裏一時吐不出口。
“賈公子。”凰將離瞥向麵色一變再變的賈京,“這可算得上證據?”
“什麼證據!”賈京忽然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喊了起來:“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贓陷害!”
“栽贓陷害?”凰將離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狡詐,她瞟向正俯身拾起瓷瓶的羅正,“可否請羅少俠驗證一下,看看著瓶中裝了些什麼事物?”
羅正小心地拔開瓶塞,微微一嗅,即刻變色,“鶴頂紅!”
“什麼?”眾人皆是大驚失色。
“真的!”
“的確是鶴頂紅。”麵對那些將信將疑的麵孔,羅正再一次重重的點點頭。
“不可能!”賈京色厲內荏地大吼,驚惶四溢的雙眸充分顯露出內心的不安,“這絕對不可能!”
“你說不可能……”鳳千楚步步緊逼,“難道這藥瓶是自己從天而降?”
“不……這個瓶子……不是我……”敵不過對方的氣勢,賈京冷汗涔涔滑落,踉蹌後退。
“你狠心毒害了樓掌櫃,”鳳千楚神色陰冷,言辭犀利,“如今罪證確鑿,還有何話可說?”
“我……我說……”賈京被鳳千楚身上四散而出。如冰刃般的重重煞氣壓得喘不過氣,全身上下的神經已繃至極點,恰如一張拉得滿滿的弓。
“膽大包天的殺人凶手。”鳳千楚緊緊地盯著他,冰寒之氣愈盛,“下毒殺人之後居然還敢把藥藏在自己房中,簡直……”
“我沒有!”
啪!賈京腦中的弦猛地斷裂,整個人一下子失了控製,“我沒有!昨天晚上我明明把藥……”語音戛然而止。
周圍突然沉寂。
死寂。
“很好。”凰將離清冷的聲音飄蕩在空中,“大家都聽到了吧。”
“一清二楚。”齊響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橫身截住了賈京的退路。
“沒想到你真的是凶手!”裴冷再無懷疑,當下忍不住紅了眼眶,嘶聲道:“樓大哥做了什麼,你要下此毒手?”
“毒手?”在眾人的虎視眈眈之下,賈京怨毒地瞪著凰將離,料定今日恐怕再難脫身……一旦到了釜底沉舟、魚死網破的境地,反而什麼也不怕了,他嘿嘿一笑,“我就算再毒,又怎麼比得上真正的毒手?”
“毒手?誰是毒手?”
“凰將離?”
“她在哪裏!”劉福全厲喝,“是不是她派你來的?”
“她就在這裏。”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賈京眼中充斥著陰狠之色,“不錯,樓動天是我殺的。可是青城滿門卻是那凰將離殺的!指不定你父親也是被她殺的!這血債,去向她討吧!”
他伸手一指,指尖正正對著亭亭而立的秀美女子。
眾人再度大震。
趁著大家聚目而望,乍起驚異、忿恨、恍然之情,無暇他顧之際,賈京腳尖一點,運足內功全力一撞,生生將頂端撞了個洞,立刻飛竄而入,再從二樓窗口躍上屋頂,匆匆逃逸。
“快追!”
隨著數聲叱吒,齊響、裴冷、羅正等人緊隨其後而去。
“別讓他跑了!”鳳千楚大聲對青酌的背影喊道,隨後麵色沉靜的看著眼前擋住她和凰將離去路的三人……羅蒼勁、劉福全、素青。
“三位何意?”凰將離攏手,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那笑讓人渾身發冷。
“還我滿門命來!”
素青清叱一聲,獨幽疾揮而至:劉福全更是連招呼都不打,雙拐鋪天蓋地地橫掃過來;羅蒼勁並未出手,卻也並未加以阻止,隻是在一旁凝神而立,無形之中給對方增加了不少壓力。
老狐狸!凰將離心裏忿忿念了一聲,右手中、食指連叩,素青的獨幽登時脫手而飛,沒入房梁;劉福全的手上也隻剩下了一根拐杖。
“你們不是我的對手,”凰將離淡淡道:“還是退下吧。”
這二人哪裏肯聽,他們一早認定凰將離是殺人凶手,連日來的悲怨。仇恨豈會如此輕易便煙消雲散?正所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素青從袖筒中撥出匕首,劉福全舉起單拐,豁了命般地重新撲了上來,招式之間,俱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凰將離搖了搖頭,她可不想跟兩個失去理智的瘋子纏鬥,何況不遠處還站著一隻陰險狡猾、深沉難測。悠悠然隔山觀虎鬥的老狐狸。激戰中隻聽“嗖、嗖”兩聲,迅似疾雷閃電,兩道紅光分別擊中了劉福全、素青二人的麻穴,快得連羅蒼勁也不及出手攔截。那暗器落地之後,兀自滴溜溜地轉個不停,定睛一瞧,卻原來是兩顆紅潤剔透、晶瑩可愛的冰糖葫蘆。
“二位。”凰將離咬了一口手中留下的最後一粒冰糖葫蘆,細嚼慢咽,“幹嘛這麼衝動?有話可以慢慢說。”
已然成了泥塑木雕的二人齊齊怒目而視。
“還有什麼可說的?”劉福全神情淒慘,聲音更是淒涼:“都怪我技不如人,不能替先父報仇。今日落在你這惡賊手裏,要殺要刮悉聽尊便。”
“沒錯!”素青昂然道:“大不了十八年後……”
“嗬嗬……”驀然,凰將離笑出聲來,“二位何必搶著前去投胎轉世?十八年後的事有誰知道?”她看向素青,水靈靈的眸子不無調侃,“說不準閻王一高興把你轉生成個女子,到時候……該怎麼辦?”
噗嗤,有人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素青出色的臉龐飛起漫天紅霞……並非因害羞之故,而是憤怒所致。
“凰將離,怕是麵具戴多了,連自己都不曉得自己是何模樣了吧!”
凰將離的麵色驀然一白,又青了青,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再一點兒、一點兒地吐出,最後拿眼睛陰測測地打量了素青一遍又一遍,從上到下。由頭至腳。雖然素青看不見,但卻是異常的敏感,那古裏古怪,不懷好意的目光直瞅得素青心中起毛,頭皮發麻。
詭異的氣氛之中,一個人影倏忽一閃,替素青遮住了蜇人的視線。
天照。
無論誰都看得出,這名看似纖弱的男子武功著實平凡,難得的是他依然毫無畏懼地擋在了素青麵前,紋絲不動。
“好一個忠仆!”義薄雲天、豪氣萬丈的白道大俠羅蒼勁老爺子在瞧了半天戲之後,終於是隆重登場。他高聲讚譽,擊節而歎。“凰姑娘,依老夫所見,你也並非是想下殺手。既然如此,何不得饒人處且饒人?”
這聲“凰姑娘”無疑是挑明了對方的身份,周邊眾多尚帶著些許困惑、半信半疑的眼神在一瞬間盡數成了肯定。
凰將離不動聲色的輕笑:“方才羅老爺子也瞧見了,不是我不饒人,而是人不饒我。”
“這二位世侄痛失親人,悲傷怨憤之情長久鬱積於心,行事難免有所偏激。”羅蒼勁拱手道:“不知凰姑娘能否給老夫一個薄麵,就此罷手?”
“如若小女子不答應呢?”凰將離眸光閃動,嘴角的笑意卻是沒有斂去半分。
“那麼……”羅蒼勁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也隻好舍命陪君子,與凰姑娘過上幾招了。”
此言一出,場中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凰將離不是黑道中人,但因滅了青城滿門一事,已然是被黑道奉為女中豪傑,而羅蒼勁雖沒有鳳月夜那般的名聲,但也不遑多讓,這二位頂尖人物即將再次一戰……旁觀眾人個個揉亮了眼睛,連大氣都舍不得喘上一口。
“你們要打架嗎?”
一陣清風拂麵,大夥兒隻覺眼前一花,一個人已如落葉般悄無聲息地立在羅蒼勁身後……藍衣的文弱書生般的男子委實稱不上耀目,隻是這一手輕功,端的是漂亮至極。
感覺到從後方傳來的壓力,羅蒼勁仰天打了個哈哈:“二位莫非是打算聯手一起上?”
“聯手?”青酌眼珠一轉,“羅老爺子的提議似乎很不錯,凰兒,想不想試試?”
“我不想。”凰將離斷然拒絕,目光卻是在身旁一直泰然不動的鳳千楚臉上瞟過,自然沒有錯過,那聲“凰兒”之後,她猛然煞白的臉色。
凰將離不領情,青酌自然是失望之極,卻也隻是無奈的聳聳肩,從腰間抽出白玉笛拿在手中把玩。不過,這代表著赤焰山莊的玉笛一出現,便是讓人瞬間明白了眼前藍衣書生的身份……赤焰山莊莊主青酌!
現場一片嘩然,隨著兩人的身份曝光,而那與兩人一同的鳳千楚自然而然也是身份大白。
凰將離卻是不理會,瞧著兩手空空回來的青酌問道:“人呢?”
“哦,”青酌老實回答,“我遠遠跟去,看見齊老爺子和羅少俠已經擒住了賈京,就先回來了。”
“哼,”冷哼一聲,被青酌這般一攪合,那原本劍拔弩張的肅殺之氣已蕩然無存,凰將離望向羅蒼勁道:“小女子並無傷人之意,隻是希望這二位公子莫要道聽途說,胡亂猜測。”
“你才是……”素青,劉福全二人異口同聲,可惜隻吐出了三個字便被迫消音……青酌施施然地晃到他們身旁,輕而易舉地閃開天照,一人奉送了一指。現在,麻穴和啞穴俱被封住的二人隻能以眼神表示內心的強烈憤慨。
至於前有凰將離,後有青酌的羅大俠在這種情況下是絕對不會輕舉妄動的。他試探著道:“凰姑娘的意思是……”
“先不說那青城滿門的血案,單單是這劉公子執意認定小女子為殺父仇人,若是我說這隻是一場誤會,不知羅老爺子以為如何?”
羅蒼勁眸中精光一閃,“老夫與應天兄乃是至交,應天兄說的話,老夫豈有不信之理?”
“那麼,”凰將離一瞬不瞬地注視著他,“羅老爺子也認為小女子是殺害劉老爺子的凶手?”
“這件事尚待查實,”羅蒼勁坦言,“沒有證據的事,老夫不會任意定論。”
“羅老爺子言之有理。”青酌用力鼓掌,臉上竟是佩服之意:“沒有證據……真是太精辟了。我想請問各位,誰有證據證明青城滿門是凰將離所滅?”
“天山的南殤可是都已然出麵證實了!”不知是說,端的記起了前不久興隆客棧一聚。
凰將離淡笑不語,沒有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可是這江湖都知道,那晚凰將離已然是親口承認了青城一事,如今又舊事重提,怕是想要推脫責任了。
鳳千楚扯下臉上的人皮麵具,露出原本精致的臉。眸光從在場的人身份瞟過,隨意地問道:“諸位可還記得,前晚傅喬之死?”見眾人一同沉入思索,鳳千楚擋在凰將離麵前,輕柔地替她取下麵具,戴上珠紗,這才道:“那傅喬被人一劍穿兄,而那辦成舞女纖纖的凶手是如何將纖纖殺害的?”
傅喬之死,大家都很在意,並且就是發生在近邊的事,自然是有人記得:“一劍鎖喉,與青城滿門並無二樣,這難道不能證明是凰將離所為?”
“可將離姐那日與我們在一起。”
“嗬。”人群中有人嗤笑,“你和凰將離是一夥的,自然是幫著她說話,不可信。”
鳳千楚氣急,欲出手卻是被另外一人拉住。高瘦挺拔的身影立於凰將離身後,伸出手將她護住,那人淡淡的道:“那日,在下與凰姑娘整日在一起,我便是人證。”
凰將離靜靜地站在南宮羽墨的身後,眸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快到讓人看不真切。掩藏在麵紗下的嘴角輕輕上揚。眼前這個人,總是這般,在自己需要幫助的時候,赫然出現了。
“你是?”羅蒼勁打量著眼前這貿然出現,說是要給凰將離作證的男子。身材算不上偉岸,卻也挺拔,俊逸的麵龐和服飾無比透著一分貴氣,卻沒有官宦之家的驕縱。羅蒼勁在心中暗暗稱讚,此子若是會武,必成大器。目光落在男子腰間的佩劍上,那劍柄上的七顆寶石讓他肅然起敬……龍淵寶劍。
“你是夜郎王的兒子,南宮羽墨!”羅蒼勁驚呼出聲,隨即又恢複正慈眉善目的模樣稱讚道:“小王爺真是英姿颯爽啊,年紀輕輕便有此氣魄,夜郎王真是好福氣。”
南宮羽墨揚起笑臉,竟是將青酌那溫良如玉給比了下去。他朝羅蒼勁拱了拱手道:“羅老爺子客氣了,家父特地囑咐我要去府上拜訪,沒想到在這遇上,真是晚輩的榮幸。”或許是在市井摸爬滾打的時間夠長,南宮羽墨早已經是能屈能伸,謊話自然也是會說。
這番話讓羅蒼勁甚是高興,那滿是皺紋的臉上盡是抹不去的笑紋,“還請小王爺帶老夫問候王爺一切安好。”
“這是自然。”
兩人這般的客套,已然是讓有多人看不下去了,免不了又是一番吵鬧。
青酌悄然走到凰將離身邊拉了拉她的衣袖,傳音入密道:“飄舞的身份被他發現了?”
“不知。”凰將離淡淡的答。餘光瞥見了青酌睜大的眼中盡是不滿。她確實是不知,與南宮羽墨相處,她沒有透入半分的消息,若是這人能猜到她的身份,那麼就真的不能再留了。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凰將離凝著南宮羽墨背影的眸子暗自狠厲。
此時,卻是聽南宮羽墨道,“在下途徑此地,打算喝點小酒,卻不知聽到有人指證凰姑娘殺人,便是忍不住想要為凰姑娘一證清白。”話畢,回頭對凰將離燦然一笑,“賽珍大會前日,在下在來雪雙城的途中遇上了正在釣魚的凰姑娘,還濺了姑娘一身泥水。”像是想到了什麼,南宮羽墨低頭,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明媚。
“晚間,席上,傅喬被殺之後,在下在那畫未園再次遇上凰姑娘,還與姑娘共飲,討論那荼靡之花,凰姑娘可還記得?”朝著凰將離眨了眨眼,南宮羽墨一片狡黠道,直到凰將離默默點了點頭,他才繼續道,“第二日,我與凰姑娘一同遊湖,欣賞那賽珍大會,還買下了名琴飛泉,我想在場的各位英雄也都見到了。”
自然是見到了,兩萬兩黃金買下了那飛泉,南宮羽墨的大方出手讓當時的武林豪傑都看傻了眼。
見有人點頭,有人沉思,南宮羽墨拱手謙遜道:“我便是凰姑娘的證人,劉老爺子的死,傅喬之死,必定與凰姑娘無關,還望各位徹查。”
“小王爺說得是。”有些被說服的人,也有懾於南宮羽墨身份的,自然而然便是倒在了凰將離這邊,“這件事確實需要從頭到尾徹查一遍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