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環多謝各位的捧場,明日的群卉宴,在場的客人一律免費入場。”
“好!”台下,爆發出一陣歡喜的喊聲。
凰將離朝著向她看過來的小環感激的眼神,微微一笑,便是掀開一側的竹簾走過去。
青紗白帳,紅木素牆,隱隱還有些淺淺的檀香,實是一處淡雅的住處,與房外那個紙醉金迷的樓閣格格不入。倒是一個獨特的存在。
這房內的家具並不多,一個衣櫃,一張床,一套桌椅,還有一個梳妝台靠窗而立。
凰將離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之處。走到梳妝台前,一個個抽屜打開,隻是些許普通的首飾。凰將離又走至衣櫃,多是些樸素的衣裳,皆是白色或藍色,唯一一件紅色衣裳已然是在月前與南殤打鬥時,破碎不堪。
凰將離輕輕一笑,看來這個飄舞倒是挺合自己的意的。低頭向下瞥了一眼,一個小木盒映入眼簾。伸手拾起那個木盒,卻發現被鎖上了,打不開。
“別碰!”
身後突然的輕叱讓凰將離手不穩,將木盒掉落在地上,那鎖應聲而開,一個黑色的瓷瓶滾落出來。凰將離疑惑地瞥了瞥那有些莫名的人,彎腰拾起瓷瓶,擰開瓶蓋卻是發現那是從奈落來的染發顏料。
“為何我房裏會有這個?”
“因為需要。”
這答案更是讓凰將離覺得莫名,她凝視著那飄舞的眸,突兀地生出一絲強烈的熟悉感,她上前手快速的從那飄舞臉上揭過,赫然是那張日夜相見,萬分熟悉的花容!
“千楚!怎麼是你?”
鳳千楚啞然一笑,自然是明白凰將離為何驚訝,因那麵具之下,她的眉已然是如同古稀老人一般的銀白色,臉色亦是蒼白得可怕,若是沒有麵具,沒有那些掩蓋臉色的脂粉,怕是誰都不會相信,眼前的人是那天下四大美女之一的鳴鳳山莊的鳳千楚!
顫抖的手撫摸上那張瞧著滿是滄桑的麵容,依舊是那眉眼,是那從小看到大,嗬護到大的眉眼,隻是那時常睜圓,怒視,憤世嫉俗的眸,此刻浸滿了哀傷和解不透的愁怨。“千楚……”瞬間悲從中來,凰將離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淚從臉頰滑落。
“別哭。”輕輕拂去那晶瑩的淚珠,鳳千楚揚起一絲微笑,柔聲道:“別哭,將離姐從來不哭,不要為了千楚哭,不值得……”說話間,原本帶著稚嫩的臉龐,因為那抹柔情和哀怨變得成熟起來。
看著懷裏哭成淚人般的凰將離,默默在心中輕歎一聲。終究還是將這人惹哭了,這總是笑著的美人啊,哭花了臉上精致的妝容,卻是生生的比尋常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更加的惹人愛憐。
“姐,事情已然發生了,就無法改變,是我自願的。所以,別哭,我心疼。”比自己哭,更來得讓她心疼。心狠狠的被揪緊,那針紮般的刺痛般被瞬間放大。那緊緊環住她腰的手再次收緊,那力度讓她有些喘不過氣,懷裏人的輕聲抽泣更是讓她生生的覺得罪惡。
她從來隻見過凰將離笑,還有那猶如江南水墨煙雨般的琴聲,或是在江南山水中似柔情地劍。終於是明白,為何她從來不哭,隻因她哭時是這般的絕望。無聲的,如同的江南的雨一般,帶著無限的愁死和無言的心碎。
前院的傳來依依呀呀的管弦聲,而此刻的後院閣樓中卻是一片寧靜。
美人鎖珠簾,深坐蹙娥眉。
鳳千楚坐在梳妝台前,那被玉簪挽起的青絲已被放下,隨後又被一雙纖手撫摸而過。那木梳上帶著濕意,從發絲上拂過時,便是帶走了一絲墨色。手邊的清水已然木梳染黑,瞧上去如同墨汁一般。
耀眼的白在燭光下恍惚了凰將離的眸子,那臉依舊是那臉,可是這發絲,這眉毛,卻仿佛是沾染上那桃花塢的積雪一般,白的讓人心慌。
她終是明白,那瓶中的染發顏料有何用處,終是明白,為何鳳千楚沒有回鳴鳳山莊,沒有去尋自己。閉上眼,讓自己平複那洶湧澎湃的不知名的怨,凰將離這才問道:“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
鳳千楚撩起耳畔一縷銀白發絲纏繞在手指上,輕輕的把玩著,良久才低聲回道:“隻是為了救人罷了。”那聲音宛若是從天外傳來,飄渺且清幽。
“為了……”話音戛然而止,凰將離撫摸著她發絲的手停在半空。她抿了抿唇,眸裏竟是心疼。
那未說完的話,二人都明白。而此刻,二人都不願再去提那個名字。
仿佛是一把鑰匙,將鳳千楚這些日子來偽裝的淡漠擊碎。她纏繞著發絲的手指驀然拽緊,硬生生地將發絲繃直,扯痛了自己的頭皮,可她卻是渾然不覺。她的眸透過眼前的銅鏡望向了更遠的地方,空洞,卻沒有後悔。
“姐,我終是明白了你的感受,為了那個人,可以付出一切的感受。”
“隻要他要,隻要我有,便是給,絕不後悔,不抱怨,甚至會覺得這便是幸福。”
“哪怕是為他白了頭,破了身,丟了命……”
“人這一輩子,總是要經過許許多多的劫難,我們想方設法的避開或是打破,可這一次是情劫,我避無可避。我依舊還記得初遇時,他的些許張狂,些許狡黠,還有他的溫良如玉。”
“那一眼便是明悟啊,今生今世都逃不開,也不想逃的劫……”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說了!”低聲的呢喃最終還是因那心痛的情緒而爆發出來,凰將離再也無法裝作平靜地麵對眼前這從小嗬護長大的少女。在她的眼中,鳳千楚,還是個孩子,不論是在靜思庵中,還是回到鳴鳳山莊。
她不願意破壞她的那份純淨,所以,她甘願代替她去做影殺,猶記得當年靜慧師太捧著那本心法想要找鳳千楚時,她內心地慌張。影殺那樣沉重的身份,不適合那個笑得天真爛漫的孩子。
隻是為何,她小心翼翼保護著的妹妹會遭受這般的痛楚。
“啪!”
莫名的巴掌聲讓鳳千楚一愣,她瞪大眼睇著那銅鏡中自己身後的鳳千楚,卻是見她又再一次抬起頭朝著自己的臉頰摑去!
“姐!你做什麼!”急忙握住她的手放在胸前,鳳千楚淚眼朦朧地凝著那白皙的麵容上因大力的摑掌而出現的不正常的紅暈。
“千楚,姐對不起你,我已不配做你姐姐。”抽回手,泫然欲泣,那鳳眸早已因傷心而紅腫,卻是盛著滿滿的對自己的厭惡。
鳳千楚驀然失笑,她撫摸著那紅腫的臉頰,那動作柔得仿佛宛若初春曉月河畔的微風,“傻瓜,這是我自願的,就如同姐姐你全心全意的為了月夜一般。這是我們的劫,不能怪任何人。知道麼,姐姐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知曉了,姐姐保住我的笑容,甘願做了影殺,在千楚心中,任何人都比不上姐姐。我變成這樣,無處可逃,無處可朵,唯一想到的便是姐姐。”
那笑容蒼白卻是爛漫,同時也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凰將離緊緊地將人摟緊懷裏,那人也學會了自己的不去抱怨,不去哭泣,可是這般,卻更是讓人心疼。
人生若隻如初見,會不會這一切都會不一樣?會不會少了這麼多的癡纏?
清晨,興隆客棧的後院裏偶爾有幾個提著熱水朝客房的小廝快步走過,青草上的露水沾濕了步履,夜眠的花兒紛紛抬頭散發陣陣迷人清香。
前夜酒醉夜歸的幾個院子裏的客人們還在悶頭大睡,偶有一些姑娘家已經早早起來梳妝打扮了,伶舞閣外,幾輛華貴的馬車停靠在外,不知道是來了什麼人,客棧的掌櫃親自出門迎接,一行人靜悄悄地穿過前堂朝後院方向行來。
陽光透過木窗斜射一道道細小朦朧的淡金色光輝,一縷陽光輕柔的灑落在鳳月夜發間,不喜陽光的男人很快睜開了眼睛,幾乎是本能動作的想要抬手將窗戶關的嚴實,卻在將要抬手之際又停了下來,有什麼東西壓著他的手。
不僅僅是手臂,還有胸膛,還有腿都被一個重物死死壓著,鳳月夜不用看都知道是誰壓在了他身上。
還在睡夢中的花容就像是春藤一般纏繞在鳳月夜身上,雙手摟著鳳月夜的肩,頭顱擱在男人的胸膛上,一條腿耷拉在鳳月夜的腰上,睡得死沉死沉。
這糟糕透頂的睡姿實在是和花容的模樣一點都不相符,大概是因為剛才鳳月夜稍微動了一下,睡夢中的花容不高興的嘟囔了一聲,往鳳月夜身上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繼續像抱被子似的抱著男人呼呼大睡。
被子都已經被花容踹到了床角,光裸的身子上曝露在陽光之下,但這女子似乎感覺不到一絲涼意,反而睡得格外香沉。
陽光漸漸地灑落於兩個人身上,不喜陽光的男人隻是微微皺了皺眉,但也沒有再做出其他的表示,看花容的模樣,倒是很喜歡被清晨陽光溫暖著身體。
微微低眉看了眼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鳳月夜尚能動彈的手掌緩緩放到了花容的腰上,一股滑膩的觸感從掌間傳來,順著腰,他輕輕撫了撫男子的背,一股輕柔的真氣順著手掌傳遞到睡的死沉的花容體內。
盡管已經醒來,但鳳月夜似乎並沒有把壓在他身上的某個女子叫醒,輕輕的撫觸,淡淡的注視,不知道在想著些什麼。
窗外鳥鳴陣陣,屋子裏,鳳月夜突然抬眼朝窗戶的方向看了眼,隨後轉眼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花容“咕嚕嚕”一下滾到了床裏邊兒,這一動彈,睡的再死的人也該醒了。
花容打了個哈欠,不情不願地睜開眼睛,朦朦朧朧的視線中隻看到了某個男子的背影,她又朝鳳月夜挪了過去,伸手一下子摟住將要下床的鳳月夜的腰,嗚嗚喃喃的說道:“這麼早起來幹嘛,在睡一會兒,陪我睡一會兒……”
不帶一絲情緒的回頭看了眼死抱住自己不放的花容,鳳月夜輕聲說道:“有人來了。”
“誰啊,讓他滾,大清早的真煩人。”睜開眼又閉上眼,有著起床氣的花容罵道。
鳳月夜神色一冷,向前邁了一步,環抱著他腰的手立馬跌落在床邊。鳳月夜默不作聲地穿上衣服,洗漱過後便是坐在桌前慢慢的飲茶。
花容見他的神色便是知曉,自己惹惱了他。低頭撥了撥搭在額前的碎發,她幽幽地歎了口氣,任命般的從床上坐起。
興隆客棧的庭院裏一行人正朝著某一處客人居住的院子走去,這行人雖然衣著各不相同,但是腳步聲卻十分整齊,數十人就如同一個人一般同時下步,同時起腳,邁出相同距離的步子,在寧靜的清晨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迎麵而來的下人和客人們紛紛繞道而行。
走在這行人當中的喬靜楠穩了穩心神,小心翼翼的跟在南宮羽墨身邊為小王爺帶路:“南宮公子這邊請,鳴鳳莊主喜歡幽靜陰涼的地方,住的院子也稍有些遠。”
一行人越往裏邊走發現旁邊路過的人就越少,偶爾有幾個人也是客棧夥計提著熱水從院子的方向走過來。
南宮羽墨舉目望著不遠處隱藏在一片竹林間的小院子,這院子雖然算不上十分精致豪華,但也不算差,隱藏在竹林旁倒也有幾分味道。
“鳳月夜就住在裏麵?”走在前方的南宮羽墨停了下來,跟隨在他身後的眾人也隨即停了腳步。
“是。”喬靜楠恭敬的說道,“鳳莊主要的院子就在這裏,平日裏他都不許旁人靠近,也沒有誰撿他從裏麵出來過。”
南宮羽墨點了點頭,隨手命令其他人留在原地,他自小便是在皇宮長大,後來又來了雪雙城時常接觸到江湖中的客人,見過的人和事何其多。雖然隻和鳳月夜見過幾麵,他倒也看出一些,鳳月夜顯然是一個喜靜的人。
既然他是要拜訪鳳月夜,那也得拿出些誠意來,浩浩蕩蕩的帶著一群人隻怕會吃閉門羹。
花容換上一套白衣穿上,走到外間,她見鳳月夜正坐在桌旁喝茶,頭上頂著黑色的大鬥篷,隨著鳳月夜喝茶的動作偶爾能窺見男子菱角分明的唇。
花容走過去重重坐在椅子上,盯著鳳月夜看了一會兒,奈何對方根本不為所動,她輕歎了口氣,杵著腦袋說道:“大清早就起來,哪裏有什麼人啊,是不是凰將離又跑來了?”
花容話音未落,便是驚愕地眨了眨眼,那院門口赫然是那亭亭玉立的身影,粉色的衣裙為這秋天蕭瑟的景添了一些暖意。白紗蒙住了她的麵容,因此花容看不見她此刻的表情,那雙鳳眸卻是帶著疏遠和冷意。
花容嗤嗤笑道:“月夜,你瞧我這烏鴉嘴,還真是讓我猜對了。”隨即打了個哈欠,身子一偏靠在鳳月夜的肩上,“月夜,我好困哦,都怪你昨個這般的折騰我!”
帶笑的眉眼因為這嬌嗔而露出一絲媚態,鳳月夜並未放下手中的瓷杯,藏在鬥篷下的嘴角輕輕勾了勾,竟是些許的不屑。騰出的那隻手撫摸這花容那還未梳髻的青絲,鳳月夜淡然道:“你先下去。”
“是,我的爺!”花容湊上去前,撩開那擋住他臉的黑紗,迅速地在他臉頰烙上一吻,隨後帶著銀鈴的笑聲飄然走進屋內。
直到花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凰將離那麵紗下緊抿的唇才微微地上揚出一絲弧度,卻不是歡愉,而是嘲諷。她從袖中拿出三個錦囊一一擺放在石桌上,便是立在一旁靜候著鳳月夜的吩咐。
鳳月夜淡淡瞥了眼那錦囊,淡漠道:“三個任務,你都失敗了。”
“是,請月夜責罰。”
風吹起那麵紗的一角,那略顯得蒼白的花容便是顯現出來,鳳月夜的眸色突然一暗,那臉頰明顯是紅腫的。伸手將她拉至椅上坐下,鳳月夜摘下那麵紗,凝著自己在熟悉不過的容顏。
“怎麼回事?”
明白鳳月夜所問何事,凰將離笑著搖搖頭道:“無妨的,這是我自己造成的。”
“嗯?”鳳月夜不解,眼前的女子不像是那會自殘的人,這紅腫的臉頰顯然是昨晚造成的,而那之前,自己見她時,她的臉頰依舊完好無損。
察覺出鳳月夜隱隱的怒氣,凰將離垂眸低笑,“月夜,謝謝你還關心我。”
鳳月夜想要撫上她臉頰的手驀然頓在半空,鬥篷下的眸半闔起來。他冷哼一聲,自然的收回手,睇著桌麵的錦囊道:“雪天蓮蕊,你打算何時給我?”
“月夜,我拿出具體時限,但卻會竭盡全力,相信我。”鳳目緊張地凝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開來,鳳月夜甚至沒有再看她,隻是自顧自的抿茶,握著瓷杯的骨瓷般的手指如同完美的玉器般,讓人忍不住想要撫摸。那樣優雅的風骨,那如同江南水色的麵容,都讓她忍不住沉醉。
凰將離驀然想起鳳千楚說過,眼前的人便是她的情劫,這輩子不想躲,不願放棄的情劫。
染火楓林,瓊壺歌月,長歌倚樓。歲歲年年,花前月下,一尊芳酒。水落紅蓮,唯聞玉磬,但此情依舊。
是夜,暮色四合,萬家燈火通明。眼前的霧氣氤氳潤濕了雙眼,她小扇般細密的睫毛竟也隱隱沁出了水珠。
凰將離依靠在浴桶邊,周圍溫熱的環境讓連日奔波的她更顯疲態。自上午那番波折之後,她整個人懨懨欲睡,疲倦不堪。本想借著沐浴定定混亂的思緒,卻不想幾番昏睡過去,意識也不甚清醒了。
雖已是十月份的秋,夏蟬仍聲嘶力竭地聒噪著,為季節的更替辛勤守望。凰將離隻覺耳邊的蟬聲忽遠忽近,忽大忽小,極似一首安眠歌謠。最終周圍靜成了一片,她整個人陷入黑暗之中。
今夜的伶舞閣,不知為何格外的冷清。
一個黑影從窗外輕巧地翻入,四處望了望,一溜煙站在了凰將離對麵,摸著光潔的下巴彎下腰來略顯玩味地盯著此刻頗為撩人的凰將離。
她白嫩的肌膚上還有少許的傷痕,長年習武,使得肌膚看上去更具觀賞性。在熱水的浸泡下,此時竟隱隱綽綽地泛著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