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聲悶哼響起，強勁的掌力讓兩人紛紛跌倒在地。
“將離姐！”
鳳千楚隻覺眼前白光一閃，隨之而來的壓力讓她倒在了地上，之後便見凰將離奄奄一息地壓在自己身上。
凰將離內力幾乎全失，已與常人無異，方才那一掌幾乎打得她筋骨分離。她倒在鳳千楚身上，登時吐出一口淋漓的鮮血，血染長衫。
鳳千楚一時驚慌得失聲尖叫，慌亂地為她擦去鮮紅的血跡。仿佛是觸及到了心底最敏感的角落，她美麗的眼中止不住地淌下淚來。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她越是這般安慰著，眼中的淚水越洶湧地流出。
凰將離輕咳幾聲，胸口似是撕裂般的疼痛，她握著鳳千楚血紅的雙手，反是安慰她，“死不了的……咳咳……我說過會……會保你周全的……”
身體裏的血液仿佛打開了閘門，不斷地從口中湧出，隨著她的說話而加劇。她的臉色漸失血色，額上的汗又不斷地流下，整個人看起來狼狽而可怖。
“不要說話了……很多血……很多血……”
鳳千楚來不及逝去自己的淚水，隻顧著凰將離嘴角的鮮血。
“咳咳……額……”
凰將離正要安撫她，卻被腹中突然爆開的劇痛打得措手不及，直直地倒在鳳千楚肩上，“流流……流下來了……好多……啊……”她的眼神瞬間渙散開來，捂著肚子不停喘息。
“什麼流下來了？將離，你不要嚇我……”
她的身體猛然抖了抖，雙手緊緊壓著腹部冷汗直下。
“將離你怎麼了……哎……將離！”
鳳千楚身上一輕，未得反應過來，便見鳳月夜已抱走了身上的凰將離，“把她放下！”
她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竟然命令著鳳月夜。而他此刻卻是淡淡一句，“他是我的。”便帶著凰將離飛身離開。
“將離！”
“將離！”
兩聲驚呼，隻換得林中鳥獸縱飛。
鳳千楚轉頭望了望靜慧，一語不發，飛身追去。
鳳月夜抱著幾近昏迷的凰將離，在茂密的樹林中飛速穿梭著。
凰將離感到自己身體在鳳月夜不斷減弱力道的手中慢慢下滑，自己腹中也似有何物在隱隱下墜著。鳳月夜每把自己向上抱緊一些，腹中的疼痛便加劇一分，連綿而細長的痛楚壓抑得她直響作嘔，卻是一股悶氣停留在胸腔處，分不清到底是鳳月夜不知輕重的手壓得自己腹痛，還是方才那一掌造成的內傷讓自己胸口疼痛。
“放我……放我……下來……”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卻覺得窒息感愈發強烈起來。她著實想叫鳳月夜將手上的力道加重，平時若有傷痛，隻消用力按住，不久便不會那樣疼痛，但又想著鳳月夜輕些輕些，腹部此刻是一觸及痛。
“額……放開……啊！”
凰將離原本就抓住鳳月夜肩上的手猛然發力，力道之重教鳳月夜都險些變了臉色，他急急減緩速度，緩緩落地。方才腹中仿佛有何活物沉沉地一墜，扯得她五髒六腑都糾在了一起，凰將離感到身下在那瞬間似乎湧出了大量液體，甚至嗅到了一絲血腥之味。墜痛感讓她緊緊地挺直了身體，更多的液體順勢而下。
落地後，她隻得靠在鳳月夜身上，顫抖著身體語不成句。
“哈……啊……”
她捂著肚子隻想用力推擠著什麼，每一次發力卻是疼得冷汗涔涔。鳳月夜見她痛苦的神情，欲言又止。凰將離也倔強地咬緊了牙關，不說一個痛字。麵對枯葉，她可以將自己最軟弱的一麵呈現在她麵前，但對鳳月夜，凰將離總是要做出最強的一麵。她不懂得，這種倔強究竟會帶來何種後果。但就如天性使然般，她不願讓鳳月夜知曉自己的傷痛，此刻的呻吟隻能說明她的掩飾即將在劇烈的腹痛下窮盡。
鳳月夜抱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神情卻似凝滯了般，不悲不喜。
凰將離，我該拿你怎麼辦？二十二年來，我唯信你一人，不想你也是唯一背叛我的。你對我，究竟是如何……
“放開我……”
凰將離細弱如絲的聲音輕輕地傳來。鳳月夜渾身一震，緊緊地闔上雙眸。你終究，是要背離我的。
就如置氣一般，他反是圈緊了凰將離的肩膀，將她牢牢製在懷抱中。
“放開……”
她推搡著，軟弱無力的拳頭打在鳳月夜的身上，卻更像是一種撫摸。凰將離的不斷抗爭讓鳳月夜頗為不快。他一邊抓緊她，一邊抽出手來抓住凰將離的手。
“你瘦了。”
鳳月夜抓著她的手腕，不自覺地喃喃道。凰將離聞言，隻覺喉中一緊，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怎麼這麼傻……我要你的命，你懂不懂？”
“學聰明點，別老是……老是這麼傻……”
明明是責備的話語，明明是敵對的身份，可鳳月夜此刻卻現出了笑容：“這樣，才顯得你聰明。不是麼？小笨蛋。”
“嗬嗬……”凰將離竟笑出了聲，在鳳月夜視線不可及的地方擰緊了眉頭。痛。痛！她以極小的幅度調整好呼吸，語音正常得讓人不可置疑。請容許我最後，再欺騙你一次。何時，在你我的生命中僅剩下欺騙了呢？
自欺欺人。
“剛剛怎麼不再重些呢？幹脆……把我打死就好了。難道顧念著是千楚，也早已知道我會為她擋這一掌，才下手這般輕的嗎？你可以，再殘忍些的。”
鳳月夜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應。
“放手吧，我配不上的你。和我在一起隻會毀了你的。放手吧，放手吧。”凰將離的語氣很平靜，很冷漠，難以想象她因為何等毅力才說出這番話的，但又像一個無關痛癢的旁白，可以將主人公的悲慘命運講述得平淡如水，“別忘了，現在我的手裏還握著那把匕首，你若是再不放開，我大可輕而易舉地……”
“你舍不得。”他簡單地打斷了凰將離的話，字字堅定。
疼痛就在那一刻忽然變得緊密起來，身體裏好像有什麼慢慢地撕碎了。她感到自己比幾月前更加鬆弛甚至隆起的小腹此刻正隱隱地漲疼著，一陣一陣規律的疼痛伴隨著呼吸衝擊著心髒。她終於是記起，腹中還有一個小生命。
“嘭！嘭！嘭！”
凰將離心跳的響聲幾乎沒過了鳳月夜的聲音。
“你說什麼……呼……大點……聲……聽不見……”她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呼吸已經發生了掩飾不住的變化，一切都已經超出了凰將離所謂的控製範疇。
“你怎麼了？”鳳月夜鬆開懷抱，細細打量起他。
凰將離半睜著眼睛，瞥見自己手上的血跡，清楚地知道那是風月夜的血。“你……還在流血……對不起……對不起……”
鳳月夜輕皺著眉頭，敏銳地發現凰將離手上的血液在急劇變化著顏色，冒起了難以察覺的輕煙。“快擦掉！”他急急擦去凰將離手上的血液，麵上是難得一見的惶恐。
“匕首上的血千萬不要碰！記住了沒有？”
“為什麼？”鳳月夜的反應讓她疑惑。“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匕首上有什麼？”
鳳月夜的臉色瞬間冷淡下去，拿過凰將離手中的匕首，敷衍著：“日後告訴你。”
“現在就告訴我！你不是故意殺子衿的對不對？”
鳳月夜緩緩抬起頭，安靜地看向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目光逼人的凰將離：“日後會知道的。我先帶你去療傷。”
他拉過凰將離便要走，不料凰將離忽然尖叫起來：“別！別動！”
“怎麼了？莫要諱疾忌醫。”
“不是……不是……”凰將離連連搖頭，抓住鳳月夜的手不放。鳳月夜不知，就在自己拉走凰將離身體的瞬間，凰將離感到身下又湧出一股熱流，液體幾乎是順著凰將離的雙腿流下來。現在她不是不肯與鳳月夜講，而是不敢與鳳月夜講，有些事情就連她都不願意去麵對。
“有、有水，流下來了……”
“什麼？”
鳳月夜這下倒真是懵了，他隻見凰將離捂著肚子瑟瑟發抖，既沒聽見水聲也沒看見溪流，這是哪兒來的水？
“下、下麵！”
她的頭越低越深，臉上的紅暈也慢慢渲染上來。鳳月夜仍是沒聽懂，隻是拉過她安撫著：“我帶你走，沒事的。”
他打橫抱起凰將離，忽然察覺到遠處的異響……她們來了！鳳月夜毫不遲疑地飛身離去，卻聽得懷中的凰將離極輕地說了聲：“朝陽，回朝陽，找枯葉。”
枯葉？聽到這名字，鳳月夜的眉不禁又皺了皺。都說人在最脆弱的時候會想起心中最重要的人，而此刻凰將離居然讓他去找枯葉，難道，枯葉在她的心中比他還重要？這個認知讓鳳月夜的心猛然揪痛。咬咬牙，鳳月夜調轉方向，朝著令一個方向奔去。
“月……月……”
“嗯？怎麼？”鳳月夜抱著她以最快的速度向桃花塢趕去，聽到凰將離的聲音，看向她時才發現對方已一臉慘白。
“如果哦……我說……”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勉強做出做出自然的神情，抓住鳳月夜肩膀的手點點收緊。
“你說，我聽。”
“如果……我是說，如果……”
鳳月夜聽得她的話音立刻擰起了眉，製止著，“沒事的，會沒事的。”
“不不。”凰將離否定著，在他懷中掙了掙，“你不懂我的意思……我是說……”
“凰將離你給我閉嘴！本尊中了一刀現在還在流血，你要再給我動我就把你扔下去！管你到底……”鳳月夜厲聲喝道，但說著說著卻忽然噤了聲，他始終沒有膽量說出那個字。可他又堅信，憑凰將離深厚的內力，憑自己……他並不敢承認自己那一掌打得不重。因為他當時確實有那麼一瞬間想要鳳千楚死。
凰將離黯了黯蒼白的臉色，陷在鳳月夜的懷抱裏不再說話。她感覺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絞痛的腹部，冰冷的雙手，凝滯的呼吸，時而清醒時而混沌的意識。
說不定，說不定就在下一刻，就永遠也……
她慢慢闔上眼，想要靜靜地休息一下，即使是在快速前進的途中，鳳月夜的懷抱也是十分地安穩。凰將離剛剛想聽聽周圍風的聲音，卻聽得一個急切的聲音打破了這場風的柔和。
“將離！凰將離！曦兒！”
“唔……”她眯出一條淺淺的縫隙，鳳月夜半模糊的臉出現在視野中。
“別閉上眼！別閉上眼！看著我，不要睡著！”
“就一會兒……我就眯……”她的話音未落，便倏然睜大了瞳仁，鳳月夜更是感到護在她背部的手被一股強烈的涼意所侵蝕。她的身子因為從身體裏蔓延出來的寒氣而蜷縮在一起，更是往鳳月夜懷裏鑽了鑽。
“好冷……月夜……月夜……”似乎是被這涼意攪得措手不及，本就呼吸不暢的凰將離這下竟猛烈地咳嗽起來，她捂著嘴，悶悶的咳嗽聲製止不住的溢出來。
鳳月夜見狀，再無法帶著這樣的她前進。他落回地麵，扶著凰將離劇烈顫抖的身子，一時間竟是慌張的不知道該把手往哪裏放。
凰將離身上無力，靠在鳳月夜肩頭捂緊了唇。鳳月夜立時看到她手縫中若隱若現的紅色。
“把手放下來！”
凰將離哪會聽他的嗬斥，她胸口的疼痛一陣強過一陣，不斷從身體內部湧上來的液體讓她隱隱意識到瞞不住了，瞞不住了！
凰將離的模樣讓鳳月夜慌了心神，他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她。哪怕是每次任務回來，他都不曾見凰將離受這般重的傷，哪怕是那次的鞭罰她也沒有像現在這般，哪怕是被自己囚在那夜台……慌了心神，便是真的升騰起了怒意。
“把手放下來聽見沒有！”
凰將離用力地搖搖頭，空著的手一推鳳月夜，竟想轉身逃走。鳳月夜一把抓住她，強硬地扯下她的手，頓時她滿手的鮮血染紅了土地。她依舊聲嘶力竭地咳著，血液就源源不斷地從她嘴裏溢出來。瞧著她此刻的模樣，鳳月夜不自覺地想到了慘敗。
她覺得自己全身的感官都混亂了，痛感，熱感，撕裂感，長時間地咬緊牙關，現在甚至是犯起了牙疼。窒息感愈發強烈起來，她一口氣上不來，頓時眼前一黑軟到在鳳月夜身上。
“曦兒！”
鳳月夜從未體會過叫出一個人的名字可以這般的悲傷。他毫不顧惜內力，竭力找到流燭的水榭。他不想再有什麼人為他而死了。鳳子衿，隨行的護衛，甚至是那些素不相識的人，現在，到了凰將離。他不可以讓悲劇重演！不能！
曦兒，曦兒……你說過要與我白首不離的，你說過要陪我一生一世……
曦兒，曦兒……你不能丟下我，你可曾記得，我送你小偶爾，我曾許願說要那木偶保你一生平安……
曦兒，曦兒……你曾說要與我緣定三生，你曾說，你甘願為我付出一切，你曾說……
曦兒，我不需要那些，我也不在意你的身世，隻要你能醒過來，我便將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你……
曦兒……
“你等我，很快就到了，你等我，曦兒……”他壓抑住翻滾的氣血，輕聲安慰著她，也不管凰將離是否能聽見。
不可以出聲，不可以講話。但我已經對你說了這麼多，還有千言萬語未說盡，你定要等我，聽我細細地講，講我的過去，講我的姓名。不要不耐煩，鳳月夜，不，該是我，會一直纏著你的。凰將離，你等我。
他沒有看見，風一直在吹，吹走那人衣擺處的血跡。
鳳月夜又行了一段，卻忽然停住腳步，緩緩點地。前方是濃厚的大霧，低旋徘徊在若有若無的樹林之間，這林間安靜得無一絲風聲。鳳月夜不做多想，抱緊凰將離騰空而起，那高度直將這偌大的樹林盡收眼底。
時間不多，他在身體不斷升高的情況下急速掃遍樹林，果不其然，在濃霧包圍的東南一隅有一抹異色。憑著高超的記憶力，他確定下方位，抱著凰將離毫不猶豫地陷入了深不可見的濃霧之中。
水榭，顧名思義，即是在水草豐美之地。鳳月夜未走多久，便聽得遠處有潺潺水聲，再走了幾步，視線豁然開朗，唯見一掩在層疊樹木後的小屋，卻是不見那水跡。他剛走進那小屋，一陣清脆的鈴音便鈴鈴響起，那木屋的大門霎時打開，襲出一陣涼意。
“哎呀呀！煩死了！不是！不是！不是呐！”裏麵傳出一少女煩躁的聲音，還帶著嘩嘩的紙張摩擦聲響。緊接著，一本書從門側優雅地飛到了地上，又是一本在空中劃出弧度。
鳳月夜看了看，發現那地上早已是一片書籍的狼藉之像了。他正欲走近，猛地，一本古書帶著明顯的殺氣從屋內飛旋而出，鳳月夜護住懷裏的凰將離，身形微閃，隻見那古書如刀刃一般深嵌進一旁的樹中。
鳳月夜一直注視著屋內的動靜，待他站穩腳步確定凰將離毫發無損時，才將尖銳的目光逼進屋內。
“任人擅闖我水榭！”
那個年輕的聲音不怒自威，隨著聲響，一容貌不算太出眾卻給人異常柔和的男子拿著一本古書倚在了門邊，微抬下巴，俯視著不遠處的鳳月夜。
“我道是何人，原來是鳳莊主。”勾了勾嘴角，那男子對鳳月夜的到來有些好奇。
瞧著眼前人倨傲的神色，鳳月夜總算是明白了，凰將離曾說過的一句話。
“凡是醫術高超的大夫總有那麼點臭脾氣，捋捋他的毛，他爽快了，自然會給看的。”
以往他對這話不以為意，可如今倒真要派上用場了。他本不是十分信這人，想著既然要給凰將離治傷，有求於人，也不得不開口說話。可二十幾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時間也不是好改的，麵對凰將離時，他的表現已算是極度正常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