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眼中隻有他(1 / 3)

“小本生意,概不賒賬。”那青衣人搖搖頭,自語道:“你方才說了這麼多,都有幾分道理,鳴鳳山莊嘛,都是百年世祖了,本少自然惹不起,少不了要謀財害命才來得幹淨利落,兄弟們,都聽好了,手腳麻利些,別叫人抓住了線索,尋仇來了你。”他話音才落,幾十個人哄然應諾,其音洪亮戲謔,顯然未有任何畏懼之意。

魏老終知此事是不能善了,此人武功之高絕,今日隻怕未有勝算,卻仍拔出佩劍,敬以起手式:“江山代有人才出,老夫竟是不知道如今武林還有尊駕這般少年英雄,今日認栽,卻還未請教尊駕姓名,日後黃泉路山見了家主也好有個說辭。”

見魏老已有了慨然赴死之意,那青衣人也斂去了幾分玩笑,橫刀於前,淡淡道:“枯葉,江湖散人。”

低低的輕笑在凝重中氣氛中猶為的清澈,像是那他們剛剛路過的那江南之地的靡靡之音,帶著溫婉悱惻之意。

那裹著厚厚的狐裘的女子至眾人身後的馬車內掀簾而出,未有任何遮掩的容顏便是在這寒風中顯露出來。她的眉眼之間依舊帶著疲倦,那樣斜斜地倚著門欄,鳳目帶著笑意看著那青衣人。

原想開口叫他,卻是一陣輕咳湧上來。她伸手捂住唇將咳嗽盡數吞下,再次抬頭時,那青衣人已翩然至身邊,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手腕,便是朝著脈搏探去。良久良久,他的視線落在她隱藏在狐裘之下的腹部上。

“孩子……沒了……”

那近乎無聲的喃喃卻是被凰將離聽了個真切,她抿抿嘴角,點頭,“沒了。對不起。”

那一聲歉意,不知道是說與誰聽,凰將離的目光空遠而深幽,臉龐上卻依舊帶著笑意。宛若,那失去的孩子不是在她的身體中存在了三月一般的淡然。可那青衣人卻是悲戚地將她狠狠地擁在懷裏,早已顧不得自己身上的汙泥會不會弄髒她雪白的衣裳。

那樣緊緊地環著,像是要將她狠狠地嵌進自己的懷裏。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所有人都呆愣住,他們不明所以的麵麵相覷。雖不知這前一秒還要殺他們的人為何會有這般的舉動,但瞧見那若無其事的相擁的兩人,所有人皆是明白過來。

那自稱枯葉的青年,定是與凰將離熟識的。

凰將離被他用力的擁著,熟悉的溫暖讓她嘴角的笑意漸漸的擴大。可她卻是分明的感受到這人在顫抖,透過肩頭那層厚厚的狐裘,竟也能感覺到一絲絲的涼意。

“你在難過什麼?”

“為什麼要去?明明,明明,隻要你乖乖地待在我身邊,孩子便能保住的,為何你還是要去?明明……”那個人這般的傷害你,為何你還是要隨著他回夜闌,為何?

輕輕拍拍那個將頭埋進自己肩頭的男子,感受著那人的悲傷,凰將離卻不知要如何安慰。隻是被這人這般關心著,這般的質問著,那已然冰冷的心,竟也是生出淡淡的暖意來。凰將離輕笑著將枯葉從自己懷裏拉出來,凝著那雙噙著淚光的妖冶眸子,搖頭笑道:“就算我不去,孩子也會保不住的。鳳月夜要做的事,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便是早已有這樣的覺悟。

原本以為,隻要不讓他知曉,躲著他,便能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可誰知,命運便是這般的弄人。她是他的籌碼,與夜郎王聯姻的籌碼。若是讓夜郎王知曉自己已然不是完璧之身,那麼那婚事便是作罷,鳴鳳山莊也將背負著罵名。

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她不願看著鳳子衿打下的基業就這般的毀在自己手中。所以她沉默了,她沉默著跟隨著他們回夜闌,不再鬧,不再去抱怨鳳月夜的絕情……隻是,又有誰知曉,夜深人靜時,她的絕望和痛苦。

還好,還好,這人來了,還能帶給她溫暖的人來了。

“我帶你走,我們離開這裏。”枯葉話語未落便是執起凰將離的手,欲將她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帶走。

凰將離沒有反抗,隻是望著那人削瘦卻堅挺地背影,眼神漸漸恍惚。曾也有這麼一個人,將她帶離另一個男子身邊,那樣朝她伸出手,然後緊握。手心的溫暖是不同的,但卻是那般的熟悉。

魏老瞧著兩人漸漸遠去的背影卻是沒有動作,目光輕瞥那依舊掩著車簾的馬車。哪裏的人未動,那他們,自然也不會輕舉妄動。

漸行漸遠,遠到隻能眺望那馬車,凰將離卻是突兀地停下了腳步,生生地拽住那依舊想要往前的人。身後人那強大的毅力終於是讓枯葉停下來。他回頭,眼底沒有疑問,隻有哀默。

四目相對,眼波流轉間,枯葉最終是歎了口氣。

“罷了。在你的心中,任何事都比不上鳳月夜,這點,我早已明了。”枯葉摟緊她的腰,幾個飛騰間便是再次回到那馬車之旁。將隱隱帶著笑意的凰將離放在那馬車之上,他便是縱身坐在馬夫身邊,目光輕瞥目瞪口呆的鳴鳳的弟子,冷聲一聲:“我隨你們大小姐回夜闌,還不走!”說著便是奪過馬夫手中的馬鞭,重重的揮在那馬身,馬兒受驚嘶鳴一聲便是飛快的絕塵而去。

魏老半闔著眸子瞧了眼被枯葉扔下的山匪們,揚揚手中的馬鞭,雙腿夾馬肚,吩咐道:“都跟上。”

停滯不前的眾人終於是重新上路,自他們離開後,那留在原地的山匪便是紛紛散去,隻留下了車馬的痕跡,仿佛適才的一切都不曾發生。

青酌回到赤焰山莊時,已是酉時。

今日所拜會的武林人士皆對青酌的武藝有所知悉,又多與先父交好,自然對這如今的赤焰山莊莊主稱讚不已。

所有的人情都來自於他的父親。

所有事情都如預料中的一般順利。

青酌忽然有一種窒息感。如同舞台上被人提著線的傀儡,不得自由。他摸了摸腰間的玉簫。冷硬的簫身,觸手生寒,再怎麼捂著也無法浸透人的體溫。

青酌走到桌前,攤開前幾日放好的畫。

夜闌的風光正好,野花開遍,青草茂盛。孤蝶繞花,如紙上留香。

卻畢竟不及江南的風流。

那如同伸展至天外的樓外樓,一城煙雨,堆紅疊翠。窄巷中的回眸,飲下一杯青梅酒的唇,斜風細雨中落滿桃花的衣襟……

他將畫好的風景撕成碎片,重又撿了張信箋,寫道:“回夜闌一月有餘,生活安好。夜郎王帶我拜會江湖名士……夜闌風光無限,依舊不負盛名……落筆時已近夜,院中月明花好,幽靜寥落,枝影橫斜……不知何日再會,望卿珍重。”

他將信箋放入信封中封好,寫下收信人,喚來小廝給他。

小廝拿了,暗下交與夜郎王。夜郎王看看封麵笑道:“不必打開了,今後這類手箋都按一般信箋寄去便好。”

青酌還坐著,手中拿著一卷書,卻看不下去。執起筆,反反複複寫著薑白石的鷓鴣天下闋: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背。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他想起很久以前凰將離舞劍的樣子。便是抽出牆上的佩劍,來到庭中。他仔細地回想一招一式,記憶卻漸漸模糊。

凰將離的劍是迅疾而利落的,但即便如此也是要比那些隻為殺人的劍來得優美。那樣優美的身段卻是舞出了那樣淩厲的劍招。

劍在月色下泛出冷光,如電如靄,在她瞳仁中投下一抹銀色……最後,收劍,回眸。

月夜……

那人的眼中隻有鳳月夜……

青酌手撫過欄杆,躍上樹叢,跳上牆頭。牆外仍是赤焰山莊的內院,卻隱隱可見更外圍車馬遊動,燈火明滅的繁華。不知是府內還是府外傳出隱隱約約的絲竹之聲,竟是華麗的江南之音,如夢如幻,似假還真。

他看了許久,輕歎一聲:“車馬遊龍雲戲月,淒弦隔院夢離人。”

回夜闌已是好幾月,置身於這夜郎王府中,南宮羽墨心中感慨萬千,倚在欄杆上,看著池中不知名的花,喃喃自語道:“不知她怎麼樣了,近幾月似乎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不知她……”

“小王爺……”侍女無奈地在亭外喊了一聲,亭中的人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吐了吐舌頭,無奈歎息。

本以為夜郎王府多了個小王爺之後不會再那般的嚴肅,畢竟這小王爺是二十出頭的年紀,定能與他們好生的相處。可隨之,自小王爺來到這王府就將自己關在那偏院的院落裏,許長時間也不見人影,後來又是代替王爺奔走在江湖之中。最近滿臉病容的被帶回,那模樣煞是可憐。想到此,侍女那張嬌羞的小臉,已經把憐惜寫的展露無遺。正打算轉身離開,卻想起手中的湯藥。

才要上前,卻看見王爺的貼身侍女碧珠向這邊走來,遂轉過身子,迎著碧珠道:“好姐姐,麻煩把藥送給小王爺吧,我忘了廚房還燉著給小王爺的參湯。”

碧珠笑了笑,看了看亭中凝神的南宮羽墨,說道:“好吧。”

侍女撇了撇小嘴,說道:“小王爺醒來這幾天了,話一句不說,整天不是對著這個發呆,就是對著那個發呆,膩味都膩味死了。”

碧珠瞪了一眼侍女說道:“你不是說小王爺的參湯還在火上嗎?我怎麼看是有人上火了呢?”

侍女自知理虧,把裝著藥的盤子往碧珠手中一放,轉身飛快的離開。

碧珠端著藥,來到亭中,藥汁已經晾涼,正好可以食用,而那倚欄的人卻還像一無所知一樣的靠在欄杆上。

“奴婢叩見小王爺。”碧珠恭恭敬敬的向南宮羽墨行了一個禮。

半晌南宮羽墨才回過神,看見一個綠衣的女子依然對自己行著禮,很是訝異,輕聲說道:“姑娘請起吧。”轉過頭,看見石桌上的藥碗,南宮羽墨皺了皺眉,端起來一飲而盡。這藥,當真是苦不堪言。

碧珠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伸手遞給南宮羽墨道:“小王爺,這裏有梅子,小王爺可以用來佐藥。”

南宮羽墨卻沒有伸手接過,而是坐了下來,低著頭,似乎沒有聽見碧珠的話,獨自發呆。他還記得,那人在喝藥時也是苦蹙著眉頭,自己為她買了蜜餞,隨即便瞧見了那人絕美的笑顏。

“小王爺是想起那凰小姐吧。”碧珠走上前,將梅子放入放著藥碗的盤中,淡淡的問道。

南宮羽墨依舊低著頭,口中卻回答道:“嗯,在雪雙她毒發那段日子,也是這般的天天喝著湯藥。可湯藥苦,每次她喝下去便要皺眉。後來,我給她買了蜜餞,卻沒想,她見到那蜜餞之時,就如同見到鳳月夜那般的開心。”苦笑了一下,竟然覺得自己都如此虛偽。每每給她送去蜜餞便是想看那不屬於自己的笑顏。南宮羽墨捂著嘴咳了幾聲,聲聲都讓人聽了心疼。

碧珠上前,輕輕拍著南宮羽墨的背,說道:“小王爺,那凰姑娘與鳳莊主自幼一起長大,兩人之前的情分自然是別人無法比擬的。不過小王爺對凰姑娘那般的好,碧珠想,凰小姐總有一天會想開,甘心情願的嫁來王府的。”

南宮羽墨轉過頭,訝異地看著碧珠:“你說的,將離要嫁來王府?嫁予誰?”

碧珠點頭一笑,“自然是嫁給小王爺。王爺已經向鳴鳳山莊下聘了,待凰姑娘回夜闌之後,便是為你們二人辦婚事。小王爺難道沒瞧見這幾日王府分外的熱鬧麼,處處張燈結彩,充滿了喜慶。凰姑娘那般的絕美,配上小王爺,定是一對讓人羨慕的璧人。”說著,白皙的臉上泛起一絲紅暈來。

南宮羽墨一時間也不知道如何作答,隻覺得臉上燙燙的,也隻好歪著頭,看著亭外的花草,獨自發呆。

她,真的是甘心情願的嫁予他的麼?

她,明明深愛著那鳳月夜不是麼?

為何,會這樣呢?

可為何他的心卻是這般的雀躍?隻要想到,那人在不久後便要屬於自己了,他的心就無法平靜。

藏在袖中的手因激動而緊握,南宮羽墨的嘴角不自覺的溢出一絲笑意。

將離,將離……哪怕,隻能得到你的人,我也心滿意足了。如今,隻要念叨著這個名字,他都覺得心頭一陣溫熱。

將南宮羽墨的欣喜看在眼中,碧珠卻是輕輕的歎了口氣。王爺這般做倒是真如了南宮羽墨的意,可往後,這夜郎王府怕是會不得安寧吧。畢竟,那個即將要成為王妃的女子,心中隻有那麼一個人而已。

南陲的要塞夜闌城,比之以往更加的繁華,車水馬龍不說,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桃花的香味。

一路上,凰將離也聽枯葉提到了他那些日子在江湖的經曆。原來這看似妖孽一般的人,也曾在鬼門關遊走了一圈,才有了今時今日。枯葉說,那日攔路的山匪皆是他在附近的山頭用武力恐嚇而來的,原本便是想攔住凰將離,卻是沒想到卻是鬧出了人命。

凰將離聽著,起初是為了他的生死而擔憂,後來反倒羨慕起他逍遙自在,真心的為他高興起來,時常是甜甜的笑,卻也隱不住那一絲絲的痛楚。

雕梁畫棟的雙極神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夜已經很深,隻有東宮殿,仍舊燈火通明。朝歌閉著眼臥在在榻上,任憑著素青為他輕錘著小腿,“這麼說,那靜慧真是那人?”

“回尊上,正是!”站在一邊的久離回道。知榻上的人會繼續提問,便接著說道:“那人未死,這些年來在那桃花塢內休養生息,但,她並不是未有動作,那不久前禦劍山莊的滅門便是那人派人做的。”

“哦?那人如今竟有了這般的本事?當年卿遙真是小瞧了。”朝歌勾起唇笑了笑,感受道素青因為卿遙二字而停下的手,他眸色黯了黯將素青扯到自己懷中,把玩著他的發絲,繼續問道:“那人與暗煞的首領又有什麼關係?”

久離麵露藍色,卻也據實彙報:“稟尊上,屬下此去了暗煞所在的地界,赫然發現,那裏早已經是人去樓空,連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都未找到。不過,依屬下看,這兩人之間定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的,或許找到暗煞的成員,便能知道他們……”

朝歌隨手一揮,攬著素青從榻上起身說道:“你們一個個真是沒用!這麼一點小事,都辦不好。”

久離麵色一沉,不知如何開口,卻還是婉轉說道:“尊上,其實那兩人終究不會對天山造成威脅,何必要深究?”

朝歌笑了笑,纖細的手指挑起素青的下巴,在他粉嫩的唇角印上一個輕輕的吻,直到看到一抹酡紅在素青臉上渲染開來,這才滿意的說道:“久離,你可知我們的天尊究竟是怎樣的人,他鮮少對人或事產生興趣,這次,那人卻是傷害了他在意的人,若是不查出個他滿意的答案,我想,久離,你也要去那望生園走一遭了。”

如願的看到了久離打了個寒顫,朝歌揮揮手繼續吩咐道:“再查,我給你三日,若是三日之後,你依舊沒能查出任何有用的消息,那本尊便替尊上做主,將你送進那望生園內,”頓了頓,朝歌望著素青那迷蒙的眼說:“素青還未見過藥人是何模樣吧,我去研究研究讓你這眼睛恢複,帶你去望生園瞧瞧我們久離閣主那時候的模樣。”

穩住了自己顫抖的身子,久離咬咬唇,最終還是回道:“遵命!”轉身沒入這無邊的夜色之中。

半眯著眼臥在榻上,全身附著嚴實的錦被。窗外,是一地的日光,灑在斑駁的草地上,謝去了滿穀的荼糜,那葉倒是越發綠了,都到春雨潤物,可她卻覺得這比秋雨這無情,一場更甚一場,總有一天,這滿地的綠葉,也有凋謝的一天。

凰將離平淡的臉上毫無表情,接過鳳千楚手上的藥,抿了幾口,便又推開道:“就喝這麼多吧。”

“將離姐……”

鳳千楚開口相勸,卻被凰將離搶先:“我保證不會死,總可以的吧?”看著鳳千楚的臉,露出一點蒼涼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