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談義氣?荒唐!(1 / 3)

門口有輛馬車正不緊不慢地經過。

“籲……”

馬車就停在掌櫃跟前,掌櫃倒是大嚇了一跳,莫名地抬頭一看趕車的:“怎麼?”

“掌櫃的,請上車。”

掌櫃恍然,“莫不是小夥計叫你來的?”趕車的還沒答話,他已四肢一展,一隻猿猴也似的跳上車座,拉開簾幕探頭鑽進,嘴裏一麵還感慨著:“這小子的心思就是比一般人要細膩一些,考慮得如此周……”

他語聲一頓,隨即又一聲吩咐自車內傳出;“可以走了。”

掌櫃有半個身子探在馬車內,這句話卻並不是他說的。

他就跟被什麼定住了似的,即使馬車果真轔轔地前行起來,也一動不動,簡直聞得有些令人生疑、

事實上,喉嚨上架著一把鋒利的截腕刀時,任誰也是不敢動彈半分的。掌櫃的眼角抽搐,雙手握著門框,隻恨不得反起一腳將招呼他上車的車夫踢出十丈八丈遠去。但此刻這卻也隻能在心裏想想而已。

馬車內有兩個人。拿刀製住掌櫃的是個滿麵暴戾之氣的青年,和他壓在掌櫃喉嚨上的力道一比,鳳千楚那幾下威脅幾乎可算作是溫柔了,掌櫃相信自己要真是稍有異動,這人絕對不會有絲毫猶豫地讓自己腦袋搬家。所以他乖乖地停在那裏,溫順得就像隻兔子。

“進來。”

另一個人輕聲吩咐道,那道鋒刃同時移至他左頸,微推著他前進。

掌櫃苦笑,依言行動,舉著雙手彎腰走進車廂,忍不住歎氣:“我是真沒想到那個凰將離竟有這麼多幫手。”

“胡說八道,閉嘴!”

脖子上鋒刃一重,掌櫃隻得屈服,兩隻眼睛卻骨碌碌轉個不停,估算著馬車內的情勢。

另一個人坐在馬車最裏麵,黑發如絲,白衣勝雪,卻隻是閉著雙眼,以袖掩著口鼻,時而輕咳兩聲。掌櫃聳了聳鼻子,確實嗅到預想中藥與血的味道,內心念頭一轉,脫口便道:“那個凰將離要找的原來就是你……”

“我當然不會讓她找到。”枯葉冷冷截口。

掌櫃一搖頭:“這可奇怪了,你們不是朋……”

“可笑。你若是以為在那崖邊她將我拋下之後,我與她還能朋友麼?”

“那人雖然討厭,對待朋友卻像是真的。”掌櫃這話匣子一開,忍不住就要繼續說下去。

枯葉麵色都不由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你到底是要殺她的,還是要幫她的,替她說了這麼多好話。”

“廢話,當然是要殺她!”

枯葉那邊隻是咳嗽,那暴戾青年手上勁道雖未減弱,目光卻不由自主看向枯葉,滿眼的憂慮關切。

掌櫃於是一臉歡欣地道:“這不正好,我們聯手一戰,更容易得手。”

枯葉冷笑道:“那隻怕還得提防背後一劍。”

“我豈是這樣的不講義氣的人?”掌櫃無辜地眨著眼睛,要是枯葉睜開眼,那雙眼還真是天真無邪。

可惜枯葉沒有睜開眼,也沒有看的必要:“和殺手談義氣豈不更荒唐。”

春江水暖,兩岸潮平。

荊江本就橫穿一片一望無際的平原,流勢既緩,春潮又急,乍然間便似寬了兩倍不止。這邊望不見那頭煙銜遠樹,那岸亦難瞧清這裏霧籠長沙。倒是水漲船高,江麵上時或張帆借東風而上,又或搖櫓順流水而下;至於江上漁舟,點在江麵,粼粼波光中若隱若現,多如繁星,更是難以計數。

一舟便沿岸順著流水淌下,船上三兩個青年雖作漁夫打扮,卻不曾覓地撒網,隻是搖漿向前,更有一名青年高站在船舷上極目往岸上遠眺。荒木雜草叢生的南岸恍如奔馬般在舟邊迅疾倒退,春水雖暴漲,河岸線也退後了好幾十丈,那新漲起來的水麵下卻遍布草木,淺一點處依稀可見到樹林未被淹沒的頂端,自是不好行舟。這條船也就沿著舊岸而行,並不駛入其中。

船行到河道轉彎處,遠遠便能瞥見前方江岸聳起一塊巨岩。船頭觀望的青年精神一振,自船舷跳回甲板,即時喝道:“減速,靠岸!雁卿,繩子!”

操櫓的兩人已急忙停手,一人應聲自船尾拾起一卷兒臂粗的麻繩拋向他,另一人則已綽起一支長篙,往江中輕點,行舟的急速為之一緩,然而水流加上巨大的慣性,船隻仍然向前漂流了數十米遠,高聳的巨岩已近在咫尺。

船頭青年左臂挽住纜繩,迅速打上活結,隨著將巨大的繩圈在頭頂舞圓。船因減速而一陣顛簸,他雙腳卻像是長在甲板上,隻是腰髖輕擺,雙臂卻始終穩穩不動,瞅準時機,“唰”一聲將繩索拋向岸邊,準確地套住一根岩柱,他雙臂肌肉便陡地一跳。江水仍帶著船往下遊去,那條繩索卻“崩”地抖得筆直,那船於是隻流下數丈,被他雙臂挽住繩索給生生止住勢頭,靜止了片刻,竹篙撐動,繩索也給他一段一段收攏,船隻移近岩石,叫“雁卿”的青年早已躍躍欲試,此刻迫不及待一縱身便從甲板跳上巨岩,極目眺望。

那巨岩仿若一個天然的泊船之所,水位頗深。船頭青年把船係好,留下撐篙的青年看顧,自己也跟著跳上巨岩,問道:“可有動靜?”

雁卿搖頭道:“小姐與我們同一時間出發,他速度雖然快一點,路程卻幾乎多我們一半。”

“或許途中還會遇上一些麻煩。”

“那也隻是多耽誤些時間,小姐隻要趕到這裏來,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了。”

雁卿倒是信心十足的樣子,他的同伴搖搖頭,回首看了看隱藏在岩石間的船隻,卻也沒有反駁他的結論。

“不要大意,雖是注意那邊動向,準備好接應。”

“是!”

兩人一時都瞪大了眼睛,竭力盯著一片荒蕪的原野,巨岩上下頓時隻餘下三人的呼吸與江風吹過拂起的衣衫獵獵聲。這般寧靜了一會兒,雁卿忽然輕“啊”了一聲,也不管身邊青年責備的眼神,訥訥地問道:“那個,三哥,小姐知道這個地方的具體位置麼?”

“廢話,小姐自然對這江上的情形了如指掌……”

“不……問題是她現在是要從陸上過來……”

“……”

被稱作三哥的青年也不由一愣,隨即深深地鎖起了眉頭,緩緩搖著頭:“應……應該沒問題……”

“但願如此。”

便在此時,遠方荒野上陡然顯露出一絲不尋常的動靜。草木披伏,灰影幢幢,霎時間便從極目的地平線疾馳至數百米距離。巨岩上兩名青年麵色不由一變,此時隻看得見那邊有許多縱馬奔馳的人影向這邊疾奔過來,而他們要接應的人卻似乎已經陷入重圍,完全看不見目標。

雁卿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脫口道:“這麼多!”

三哥也是一麵的驚色,然而並未亂了方寸,隻是放眼略一掃視,縱身便躍下巨岩正麵迎上。雁卿慌忙叫一聲“三哥”,搬來還有句“怎麼辦”在喉嚨裏囫圇,卻沒來得及出口,歎一口氣,也跟著三哥迎了上去。

他們本就是來接人的,哪怕拚上自己的性命,也須得讓那兩人平安上船脫險。

然而就在這眨眼之間,那邊的形勢已又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雁卿和三哥兩人隻奔出十餘丈,就不得不站住,瞧著眼前的情景發呆。

荒野上本來奔馳著數十匹駿馬,一開始也正如他們所料,要接應的鳳千楚和凰將離二人正在被兩邊側翼圍攏,漸漸陷入包圍之中。然而就在兩翼即將合圍之時,凰將離和鳳千楚忽然一齊撥馬斜轉向左,刀光劍影勢如長虹,“噗噗”幾聲便輕易撕開裂口突圍出去。

那其實也並非難事,追逐的雙方皆是竭力催馬前行,能越過二人的人本來就少,兩側的人更都隻急著阻到她們前麵,側翼的防衛十分薄弱。

凰將離和鳳千楚衝出左麵,自是早已做好準備,兩馬跟著斜切入前麵追殺隊伍中,刀劍相加,馬不停蹄地直奔巨岩而去。追殺者們的行動卻被這意外一擊給打斷,後方和右側之人紛紛隨他們撥馬向左,卻因速度的參差不齊而一片混亂;前麵的人試圖回身相搏,又及不上他們二人徑直向前的迅速,直接迎上二人的紛紛慘叫受傷墜地。

形勢便在這片刻之間被扭轉,凰將離和鳳千楚當然沒有斬盡殺絕的打算,抓緊時間與追殺者們拉開距離,巨岩已赫然在目。

這時三哥與雁卿也已反應過來,不進反退,一左一右替驚雷般行來的凰將離二人壓陣,同時喝道:“上船!”

凰將離與鳳千楚其實完全不待他們吩咐,猛然站起,不約而同伏低身形,屈膝提縱,甩脫馬鐙,足尖於馬背上一點,離弦之箭般地掠向船上。三哥與雁輕緊隨其後,雁卿上船便抓起船櫓,三哥更是先一刀斬斷纜繩才跳上甲板,留守船上的青年早竹篙一撐,船便倏然蕩離河岸。

數名殺手目眥迸裂地奔至岸邊,輕功好的也跟著試圖躍上船隻,然而鳳千楚早已據守甲板,長鞭猶如白雨橫空,“啪啪啪啪”接連將四名殺手擊落水中,船隻已在雁卿和另一名青年的操作下遠離河岸,駛入江中,與其他各類船隻彙於一道,一時也變得悠然起來。

鳳千楚收起山邊,回頭看著一上船就跌坐進船艙的凰將離,麵上的神色卻是一點也不悠然。

凰將離的毒看來又發作了。

潺潺水聲。

雨聲。

秋的涼意滲入肌骨,濕漉漉的紅葉一重壓著一重,往下漱著雨滴。

往上看,青蒙蒙的天色,被屋簷,被楓林,切割得七零八落。

站在階上瞧著這雨天出神,凰將離不自覺地歎了口氣。她隨即聽見耳畔傳來一個聲音。

“將離,意欲何往?”

何往?我隻是站在這裏而已……

凰將離回過頭,那個人倚在半開的雕窗內,錦袍玉帶,然而臉卻藏在窗內的陰影懷中,無法看清。

也看不清。

哪裏也沒打算去。無法說清湧上心頭的那種強烈的空虛和寂寥感是怎麼回事,凰將離再深深呼吸了一口這含著沁涼雨絲的空氣,搖了搖頭,轉身走回房間。

那個人也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仿佛那個問題從來不曾出現過一般。

他隻是將戴著麵具的臉孔隱藏在陰影裏,注視著凰將離默默喝下他斟好的那杯酒而已。

酒液冰涼,入喉卻滾燙。

那股滾燙的灼燒感從喉嚨一直燒到胃裏,讓她甚至忍不住咳嗽起來,一聲咳嗽,一手血。這疼痛與其說來的過於出乎意料,倒不如說早已等待了許久。內腑如同被攪碎了般地翻騰,撕裂著,眼前一片模糊,隻覺得那絲絲的細雨,漫天的荼糜花瓣,坐在自己麵前的人,都在腦海中迅速淡去……或者,淡去的並非他們,而是自己的生命……

正在這仿佛整個身體都將散開的時候,不知是誰的手,輕輕按住了胸口。一道溫和的暖流緩緩自心口擁入經脈,胸中的痛苦與煩悶亦如積雪般漸漸消融。凰將離模模糊糊地呻吟了一聲,她感到這股熱流十分熟悉,一個名字不由便在喉間滾動。

“步嵐澈……”

天已入夜,船艙中隻點著一盞昏暗的油燈,模糊的光暈還沒到艙門口就完全被黑暗吞噬了,倒是船艙外依然傳來依依呀呀的搖櫓聲,和著水流蘇蘇地響,極為催眠。

碧珠正瞧著凰將離,手還放在她的胸口沒有拿來,一雙眼睛烏溜溜的,定定地看著她,十分認真。

凰將離似乎苦笑了一下,剛剛才從毒發的痛苦中掙脫出來,聲音難免沙啞,含混地咕噥了一聲,“是你。”

“主子說過該怎樣運功。”

“多謝。”

“不用客氣……”

碧珠語言而止,凰將離精神略好一些,看出她的猶豫,便道:“怎麼了?”

“這……我……”

難得看到有孩子竟然會吞吞吐吐,凰將離不由笑了起來道:“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碧珠在那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地問道:“凰小姐為什麼會去做殺手?”

凰將離一怔,碧珠那邊已經急忙補上一句:“我覺得小姐不像壞人。”

“像壞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壞人,”凰將離歎了口氣,這個問題倒並不是碧珠以為的那麼難以回答,隻是難免讓她想到那個始終籠罩在心頭的陰影。過了這麼長時間,出動那許多人壽依然一無所獲,不知那人是否還能安如泰山不來理會。

“我認為姑娘不是壞人。”

結果卻是贏來少女一句更加篤定的判斷,凰將離一時感到有趣,反過來問道:“為什麼?之前,你不是恨我麼?”

“主子很重視你。”

“你的主子?夜郎王?還是鳳月夜?”

“都不是,我現在的主子是陛下。”碧珠搖搖頭,續而說道:“其實,我很喜歡你的。”

凰將離啞然,觸目是少女近乎嚴肅的眼神,沒有絲毫的玩笑。一瞬間凰將離覺得自己簡直被感動了,於是微微一顫,道:“我從小就在鳴鳳山莊長大的。後來被鳳子衿送去無名山習武。”

“啊……”

這個本來應該很好理解的答案,卻讓碧珠露出一點驚訝之色。

“怎麼?我以為這才是最不會讓人吃驚的回答啊。”凰將離倒開始對她的反應好奇起來,一邊試著半坐起來。

碧珠連忙起身去扶她,動作麻利地將枕頭豎起來讓她靠住,然後才說:“我以為……自小被作為殺手培養,不是會更冷酷一些?”

“這個說法沒錯,不過我是有那麼一點……一些不同。”凰將離回想了一下,發覺自己其實並不是隻有“一點”不同而已,所以適當地改了口。

碧珠隻眨了一下眼睛,已經做出推斷:“小姐畢竟是天下第一殺手。”

“我也不是一出生就是第一殺手……”

凰將離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多做解釋。碧珠倒不多嘴,欠身剪去燈花,再將燈芯拔亮一些,便道:“小姐好好休息,我去外邊看看。”

看得凰將離點頭應了,才弓身扶著狹窄的船壁探身到艙門口。簾子一掀,嘩嘩的流水聲便格外清晰而歡快地傳了進來。船行平穩,夜航對於雁卿這幾個熟手來說也不算什麼難題,隻在船頭掛著一盞白紙的風燈,隨著滿含涼意的江風微微傾斜。

發現碧珠出了船艙,雁卿第一個跳起來,將手裏正剝著的一顆花生殷勤地遞過去道:“碧珠嚐嚐?”

“不用了,沒什麼追兵吧?”碧珠鑽出船艙,直起身子環顧四周,然而江麵茫茫,僅有暗沉夜空中數點寒星映照,實在看不出什麼。

雁卿一麵咯吱咯吱地嚼著花生,一麵點頭道:“碧珠盡管放心,他們即便找到船,也絕不可能趕上我們。”

“主子也是這麼說。”碧珠好像總算是徹底放下心來,一直極其認真嚴肅的麵上也罕有的浮現出一絲笑意。

雁卿雖難免自誇,但這回倒是沒說錯。碧珠還是回艙休息,這裏都交給我們好了。“

“嗯,那我……“

在船頭站了一小會兒,似乎對腳下規律的搖晃有些不太適應,碧珠當即回轉身抓著船篷打算回去,但她這個動作隻做到一半,便被隨著一聲悶響而大幅抖動的船身給顛得失去了平衡。三哥眼疾手快的一托,讓碧珠重新站穩,然而目光卻已經不在碧珠身上。幾人不約而同望向前方水路,原本黑壓壓什麼也看不清的水麵,此刻正此起彼伏亮起盞盞風燈。更讓他們如臨大敵的是,有好幾盞風燈竟就在他們側翼亮起。

雁卿倒抽了一口涼氣,簡直不敢置信地搖頭道:“這怎麼可能!”

感覺到不對的鳳千楚從船艙內竄出,握住碧血斷魂鞭,左右看看,仍有些震驚:“這是怎麼回事?怎會有這麼多船?”

“小姐,我們的麻煩恐怕大得超乎想象了。”三哥深吸一口氣,盡管隻憑著那幾盞風燈不能盡觀對手船隊全貌,然而這無聲無息便完成的包抄卻已說明了很多問題。他指著前方水路上密密麻麻的船隊,道:“現在荊江水路上,還有誰能夠調動這麼龐大的一支船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