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麒麟穀過著安逸生活的朝歌便是毅然決然地連夜離開,毫不猶豫的回到那孩子身邊。當年的自己同樣也是個孩子,又如何能得到那人的信任,又如何能將那人保護在自己還不夠豐滿的羽翼之下?誰能想到,這十多年來,自己是怎樣過活的。看似光鮮的天山地尊,實則卻是遍體鱗傷。
麒麟穀的一切都未變,隻是往後怕是再也回不去了。回的了過去,也是回不了當初了。
又有什麼呢?回不去便是回不去了,這十多年來,自己從未曾後悔過。那樣不遺餘力,那樣不顧一切,都隻是為了報答那人將自己從黑暗中拉出的恩情。隻是有時候他也會懷疑,這恩情是不是早該還了?在鳳月夜身邊,一晃便是罔若隔世,現在竟是已經抽不開身,放不下這十幾年來被自己當做弟弟般對待的人。
剛踏出的腳步又是收回,朝歌回過頭來,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恍惚了表情。“素青。”
“嗯?”欲將鳳月夜扶起的素青頓了頓,迷茫的視線便是望過去。
“素青,若是往後,我們也學著青琉和白錦曦隱居山林,或是浪跡天涯吧。這江湖事便是與我們無關了。往後,我們不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對方,好不好?”
依舊是素青熟悉的嗓音,卻是讓他覺得一陣心痛。腳步輕點之間,素青便是準確無誤的落在朝歌麵前。他伸出手顫顫巍巍的撫摸著他的臉頰,直至確定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麵容,才鬆了口氣,“你若是想,我陪著你便是,又何必說這樣的話。”
握住那隻些微有些冰涼的手,朝歌咧嘴笑道:“這是擔心我麼?難得的,素青,你居然也會關心我了。”
手指微微有些僵硬,素青卻是沒有收回。他看不到朝歌臉上的笑意,卻是能感覺到。“我算是認命了,從我自願加入天山,就注定了與你這輩子的糾纏。”
有些事,已然是命中注定了,他無法反抗,那便接受吧。畢竟眼前這人雖瞧上去風流,但那顆隱藏在皮囊下的心卻是異常的脆弱堅貞。
南殤從一片黑暗中走出,路過躺在地上被迷藥放倒的素青時,微微停頓了下腳步,看著那清秀的麵容時,他不由的勾了勾唇角。這個人雖進天山不久,卻是贏得了兩位尊上的信任。這十幾年來,他自有記憶開始便是在那天山生活,這般的差別卻是教他心寒。
瞧著那張秀麗的臉,心下便是升騰起一陣厭惡,抬起腳要踹下去,卻是被另一隻手攔住,帶著些微責備的低沉嗓音便是響起:“不可。”
南殤回頭瞪他一眼,“連你也被他俘獲了麼?久離。”
“南殤,你此刻做的事,已經是大不敬。若是將素青殺死,我怕你逃不出地尊的手掌心。”久離微蹙著眉頭。他今日跟著南殤來到這錦陽,便明白要出事,卻是沒想到南殤居然大膽到在這酒肆中下迷藥。這是將天尊和素青迷倒了,若是沒有了,後果將不堪設想。
可是這明顯是關心的話語,在怨氣攻心的南殤耳中卻是成了另一種意思:“你這般,不過就是怕尊上責罰你罷了。若是如此,你走便是,何必一路跟著我。”
久離被說得一陣啞然,他目光灼灼的看著南殤,心中卻是忍不住悲哀。這些年來,他一直照顧著這孩子,雖不說事事順著,但也是一心念著,時常寵著,卻是沒想如今竟是被這般的看待。他悲戚的搖搖頭,終於是放開壓製著南殤腿的手,直徑走到桌邊。
沒有回答南殤之前的問題,久離隻是淡淡道:“你這般做,究竟是何目的?”
“為何?”垂頭低聲念著這兩個字,半盞茶後,南殤莫名的輕扯起嘴角,卻是發現,無論怎麼看都是苦澀不堪的。他索性收斂了笑容,行至桌邊,倚著鳳月夜坐下。手不知不覺得便是撫摸上鳳月夜的背後,輕輕的,一點一點的往上,最後落在他的頭頂,又順著他烏黑如瀑的發絲,“你說,朝歌對素青究竟是何種感情呢?”
久離意味深長的瞥了眼躺在地上的素青,最後還是說道:“憐愛。”如同男子對心愛的女子一般的憐愛。
“嗬嗬……”輕笑。南殤撫摸著鳳月夜發絲的手頓了頓,他抬起頭來,對上久離的雙眸:“就如同尊上對凰將離一般麼?”對凰將離一般,用盡一切辦法,哪怕是傷害都要將人留在身邊,不管那人往後怎麼怨恨,都要將人牢牢的抓在身邊,這便是他們的憐愛麼?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對尊上是何感情,但我怕,我怕說出來會毀了一切……”南殤伏下身子整個人都趴在鳳月夜的背上,手穿過腰腹緊緊地將他摟住,他的聲音和他的動作一般的輕柔,柔得像是一陣清風,但卻是讓人莫名的生寒。
“我以為可以一直守著他,一直在他身邊,不管他有沒有將我放在心上,隻要讓我陪在他身邊就好。或許哪一天,他就發現了我的存在,與我有著同樣的感情。可我錯了……嗬嗬,我錯了,我所奢望的一切都被一個女子都打破了。”南殤偏過頭,不願讓久離看到自己的淚眼朦朧,他的聲音依舊輕柔,卻是在顫抖著。
這麼多來,尊上從不允許他進入他的院子,那麼偌大一個雙極神宮,明明有著無數的寢殿,可幽冥卻是獨獨的住在那偏遠的小院中,這些年來,能進入那小院的,也就隻有寥寥數人而已,他,自然是不在其中的。
他總以為自己能有一天被那人喚進去,賜予資格,可等來的卻是無情。
那滿滿一屋子的畫卷,那是滿滿一屋子的想念,那是滿滿一屋子的深情執念……那畫卷上的女子或坐或站,或是舞劍,或是安然恬睡,每一個下筆,每一個勾勒,甚至是那極細的一個眉眼,都蘊藏著那作畫之人的執念。
原來,自己深愛的人,沒有等到發現自己的這份心意,就已經將一個女子深深的藏在了心中,埋進了骨血。
自己這般卑微的心願究竟算是什麼呢?未得到,便是已經失去了。
漸漸的竟是哭出了聲,南殤將整個臉都埋在鳳月夜的背上,那月白的薄衫便是迅速的被浸濕,一點一點的滲透進裏衣。
“我愛他啊!嗚嗚……真的愛他啊……可是,為什麼他就是不明白呢!為什麼他要愛那個女兒呢……”抽泣聲變得歇斯底裏,他猛地站起身來,一把揪住鳳月夜的發絲,狠狠地向後拉:“為什麼呢!我那麼愛你,為什麼你就看不到呢!為何你的眼中隻有那個女子……為什麼……”
久離站在一旁,冷冷的看著變得瘋魔一般的少年,他不是看不到這些年來,這少年看似瘦弱的身軀裏隱藏的感情,他也知曉,這般下去終究會釀成大禍,卻是沒想到,這一日來得這般的快。久離背過身去,不忍心再去看那自己百般嗬護的少年,也不願去猜測他的下場。
錦帛碎裂的聲音替代了少年的哭泣,隨後便是一聲驚慌的抽氣。朦朧的淚眼在對上那雙邪佞卻冰冷的眸,竟是哽咽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南殤。”輕柔的呼喚自那透明得沒有血色的薄唇中輕吐出來,卻是讓南殤硬生生地退後了一步。
“……尊上……”驚恐的睜大眼睛,南殤怯懦地道。
輕歎了一聲,鳳月夜沒有起身,隻是抬起手撐住自己的下巴,歪著頭,勾笑的嘴角瞧不出他的真實的情緒:“原來本尊的閣主大人還知曉本尊是你的尊上,本尊還以為,你這閣主之位坐太久,以致於忘了自己姓氏名誰了。”
微微側著身子,鳳月夜修長的雙腿交疊在一起,那雙狹長的鳳目一瞬不瞬地盯著南殤,將少年的惶恐不安盡收眼底,鳳月夜莫名的笑開了。他朝著南殤伸出手,輕聲道:“來,這邊坐。”
那平日裏都是殺人的手卻是白皙不沾染一點血跡的,此刻正是掌心向上,朝著南殤攤開著。南殤瑟縮了一下脖子,終於是迷糊了雙眼。曾幾何時,自己是多麼的渴望被這雙手握住,多麼的渴望感受這雙手的溫度,如今,這雙夢寐以求的手就在他的麵前,唾手可得,可為何他膽怯了?為何會覺得這般的不真實?
“怎麼?怕了?不是說愛我麼?現在怎麼膽怯了?”秀眉微挑,鳳月夜戲謔的看著因為這話而背脊僵硬的少年。
南殤深吸了口氣,上前一步,用力的握住鳳月夜的那隻手,下一秒就是被鳳月夜拉進懷裏,腰肢被緊緊的環住。南殤下意識的掙紮,卻是無果。那一刻,他是真的害怕。明明是渴望已久的懷抱,為何會讓他覺得一陣顫栗?
南殤的僵直的背緊緊地貼著鳳月夜看似纖瘦的胸膛,本該是溫熱的胸膛,他卻是感覺到冰冷,就如同置身於冰窖中一般。“尊上!”南殤驚呼一聲,鳳月夜竟是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頸,劇烈的刺痛便是蔓延至全身。
“嗬嗬……”那埋在南殤脖頸處的人發出一聲悶悶的輕笑,明顯的感覺到了南殤的痛苦,但他卻是沒有放過他。直到一股腥甜在嘴裏蔓延開來,他才鬆了口,伸出舌尖輕輕舔舐著那香甜的血液。
濕滑感蓋過那一陣陣的疼痛,引起了南殤的顫栗,他艱難的昂起脖頸想要脫離鳳月夜的掌控,這樣痛與酥麻的折磨讓南殤忍不住扭動著身子,卻是被鳳月夜無情的扣住。
“為何要跑呢?不是你說愛我麼?為何要逃呢?南殤?”
身後那人的語氣輕柔得就像是在與情人低語,略帶著受傷,可若是南殤回頭,便是會瞧到那人嘴角勾勒出的一抹嘲弄的笑意。
毫無溫度,冰冷得如同九幽地獄中的銅像。
“為何要躲呢,為何一個個都要離開我呢?”
清冷的嗓音帶著無限的傷感,他每一次呢喃都泛著濃重的血腥味。
南殤無法從他的雙臂中逃脫,所以他放棄了掙紮,隻是在聽聞這呢喃時,輕輕的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問他,為何要躲,可他知曉,這人問的終究不是自己。
是那個女人,是那個依然成為他妹妹的女子!
這樣的認知讓南殤突然怒火中燒,不知是從哪來的勇氣,南殤猛地推開身後的鳳月夜,霍地站起身來。秀氣的眉眼滿是怒意。他看著依舊輕蹙著眉頭,露出淡淡憂傷的鳳月夜,忍不住質問道:“你的心裏究竟有沒有我?”
沉默,一瞬間的沉默,整個酒肆靜得連呼吸聲都聞不到。鳳月夜這次支起了身子,抬手將搭在自己眼前的碎發撥弄到一旁,露出那雙狹長魅惑的鳳目。他的眸,不知是因為醉酒還是難過,帶著淡淡的濕意,在微弱的燭光下竟是隱隱發涼。
驀地一聲歎息,鳳月夜調整了一番姿勢,正眼看著南殤,將他的憤怒和渴求瞧在眼中,嘴角的笑意卻是越發的冷,“本尊倒是還想問你們有沒有將本尊放在眼裏。”
伸出手撥弄著觸手可及的燭台,將那被燃燒後留下的一截長長的燈芯纏繞在手中,也不顧那燭火的溫度,“你真以為就這小小的迷煙能將本尊放倒麼?你們啊,越發的可笑了。紅塵是這般,你也是這般。從什麼時候起,你們相繼學會了背叛。紅塵那次本尊沒有過多的追究,你便以為本尊有這容人之量了麼?南殤。”
說著這般狠話時的嗓音依舊是輕柔的,但卻是讓南殤和久離生生地握緊了拳頭,體內的真氣竟是不自覺的運轉起來。兩人相視一眼,皆是看到了對方眼中的恐懼。
深深吸了口氣,久離走上前欲將鳳月夜的手中燭火中牽出,卻是被他一記冰冷的眼神止住動作,隻能在原地糯糯道:“尊上……”
“久離,本尊這天山,唯獨不曾背叛我的,就隻剩你了。”用另一隻手拍拍久離的肩,鳳月夜竟是露出一臉欣慰,“紅塵背叛本尊,如今南殤也算是背叛本尊了,久離,本尊這天山往後就靠你了。”
久離一抖,惶恐的垂下頭,不敢直視鳳月夜。那人卻隻是淡淡笑道:“緊張什麼呢,本尊可還沒說要你替本尊解決了他。”手中的力道不變,鳳月夜依舊輕拍著他的肩,也不顧久離越發低垂的頭,續而說道,“若是你想為本尊解憂,本尊倒也樂得讓你代勞。”
感覺到手下的人瑟縮了脖子,鳳月夜笑得越發的燦爛。他收回那把玩著燈芯的手,在久離的衣服上擦了擦,向前兩步走到南殤麵前,冰冷的手指撫上那少年清秀的麵頰,眼神略微恍惚:“南殤,你終究不再是以往那事事都順著我,向著我的孩子了。紅塵的背叛我能預料到,唯獨你的,卻是讓我始料未及。”
看著那睜大的不敢置信的眸子,鳳月夜依舊笑得溫柔:“南殤啊,南殤,是從何時起,你有了這樣的心思呢?”這樣讓他覺得毛骨悚然的心思。
南殤下意識地蹭著鳳月夜的掌心,那一直都是他貪戀的溫度。他貪婪的享受著這難得的溫情,也不急著回答鳳月夜的問題,隻是蹭著,手試圖環上鳳月夜的腰肢。
瞧出南殤的意圖,鳳月夜勾著唇角退開,同時也將沉醉在自己思緒中的南殤驚醒,看著那已經遠離自己的人,南殤失望的垂下眸子,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情不知所起,卻是一往而深。如同你對凰將離一般。有些事情,有些感覺,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鳳月夜雙手環胸,不置可否的搖搖頭:“世人都越發的可笑了。南殤,你懂情為何物麼?你隻是依賴而已,從小你便被告知了要服從我,要服侍我,不得背叛我,要盡心盡力的為我辦事,你的生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是我賜予的,所以,你才會覺得我對你來說是關乎性命的存在,這一切都不是你所說的情愛。”
“不!不是的!不是你說的那樣!”南殤變得歇斯底裏起來,他拚命著搖著頭否認著鳳月夜的言論,他甚至想要抓住鳳月夜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以證明自己對他的愛,可鳳月夜並不領情。他上前一步,他就後退一步,根本就不給他靠近的機會。
“為何你要這般對我,為何,鳳月夜!為何你這麼殘忍!我是愛你的!我愛你!”
“不,你愛的不是我,而是一種感覺而已。”鳳月夜再次搖頭,毫不猶豫的推翻他的信仰。他就是這般的殘忍,對任何人都殘忍,他不想要這份感情,甚至是不願意去麵對這份感情,所以他便用這樣的方法扼殺這一切。
人都是自私的,他自私的不想在自己的身上加諸這份感情,他想要的,隻是那個人而已。
所以,腰間的劍便是拔出,直抵著還欲前進的南殤的胸口,錦帛破碎的聲音在極靜的酒肆中格外的刺耳。那鋒利的劍尖狠狠地紮進南殤的瘦弱的胸膛,沒有任何的停滯,那般順利的,那般決然的,毫不猶豫的刺進去。
劇烈的痛從胸口蔓延至全身,南殤終於是認命的閉上眼,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豔紅的血液順著劍尖滴落下來,一滴,一滴,一滴,滴滴答答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和著南殤漸漸微弱的呼吸,竟是讓鳳月夜露出一抹愉悅的笑意。
那笑,如同冬日裏綻放的梅花,清雅卻是格外的炫目。
南殤微微睜開眼,伸出手想要撫摸那人絕世的容顏,可他卻碰觸不到。艱難的抬起步子,南殤咬咬牙猛地讓前一挺,那埋在他胸膛的劍便是將他刺穿,帶血的劍尖從他的背後在燭光下泛著豔紅而靡靡的色彩。
那樣近的距離,近到南殤能感覺到鳳月夜身體的溫度。他滿意的勾起笑容,他的手終於能碰觸到這宛若神邸般的人。更讓他開心的是,鳳月夜並沒有厭惡地偏過頭,而是一動不動地站著,任由著他這看似孟浪的動作。
一點一點的,小心翼翼的撫摸,他努力讓自己睜大眸子,雖然眼皮很重,雖然真的很想這樣閉上眼睡過去,可他依舊要求自己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的這個人。
依稀還記得,這個人曾牽著他的手,帶他走遍雙極神功的所有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