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關山月等人,道觀一下子安靜下來,百姓圍坐在神龕附近,望著門口的仙羽,你看我我看你,心裏跟明鏡似的,但又裝糊塗。
這可是救他們的仙人。
仙羽無視他們的眼神,隻將手中的湯藥送到傷患嘴邊,耐心等對方喝完。
凡人被感染濁氣後,藥石罔效,仙羽能做的就是緩解對方的痛苦,讓對方走的平靜。
草堆上的老婦人麵上彌漫著一股死氣,其他人紛紛避之不及,唯獨一個少年陪伴著老婦人,祖孫倆不離不棄。
碗底藥渣見底,仙羽起身欲離去,不想老婦人突然抓住仙羽的手,訴苦道,“老身賤命一條,怕是活不久了。可子野還是個孩子,老身要是走了,我那可憐的孫子該怎麼辦?”
因為濁氣侵蝕。老婦人說話像漏了風的風箱,加之藥材有限,老婦人的病情難以好轉。
仙羽很清楚,即便回到太學,老婦人也不會完全康複。
上古之時,天地未開混沌未分,四界如雞子,後大能者開天辟地,清氣上升,濁氣下降。道界屬於上界,本該是清氣環繞,不見汙穢之物。近年來濁氣頻頻出現,叫人頭疼不已。此物修士都難抵抗,更別說尋常凡人。
凡人感染濁氣後起先是手腳發麻,咳嗽胸悶,很快便會發展成行動不便,幾天後內髒被濁氣侵蝕,盡數融化。人在痛苦中掙紮死去。
若是如此,太學也隻會派醫修救治凡人,而不是一群喊打喊殺的輸出。濁氣的可怖之處在於,人死後大量濁氣彙聚屍身,另成生靈。亦或者亡靈,他們喪失心智,到處遊走,將濁氣傳播給活人。
修士被感染情況稍微好些,實際上也沒有徹底解決的辦法。唯一能做的是將還活著的修士送到洞天福地,那兒清氣多,清濁兩氣調和,養個十年八年的,或許還能救回一條命,隻不過丟失的修為,再也不回來了。
至於凡人,能死後火化入土為安。就是對他們最大的憐憫。
被提到的方子野眼下跪坐在老婦人身邊,他曾經也是富家子弟,盡得長輩寵愛。濁氣彌漫時,他陪著老婦人外出上香,撿回一條命。盡管如此,老婦人也撐不了多久。
仙羽看向他時,他紅著眼握緊老婦人的手,低聲喊了句祖母。
老婦人說話極喘,不知道是對方子野說,還是仙羽,“方家上下二十六口人,全命喪於此,可憐我孫兒,如今孤苦伶仃一人,父母的屍骨都沒法如入土為安。”
仙羽看不慣他人家破人亡,出言好聲安慰道,“他不曾感染濁氣,待廣成鎮一事解決,會有人安排他的去處。”
“我孫兒是方家僅存的獨苗。”老婦人呼吸越發急促,青白的臉上湧現紅潤,話鋒忽然一轉,“仙子行行好,把他帶走吧。做個下人也好,隻要能給他一口飯吃就行。”
仙羽聽出老婦人的意思,隱隱頭疼,無非是不甘自己的孩子泯然眾人,難得搭上修士,自然想給孫兒找個靠山,此類事她不止遇上一次了。以往賦清幾個還會幫忙拒絕,現在就她一人。對方是吃定她心軟嗎?
“老人家,太學向來嚴苛,即便是世家子弟的人,也不許帶人進太學。”
“子野他不一樣,他出生時紫霞滿天,天生異象,別人都說是神仙轉世。”老婦人激動起來,她拚命支起上半身,想給仙羽磕頭,“求求仙子了。”
仙羽左右為難,方子野隻跪在邊上一言不發,他雖然不出聲,枕在大腿上的手已經攥成了拳頭。
神龕那邊窸窣聲停下,一雙雙眼睛盯著仙羽。都在等仙羽的決定。
“求求您了。”
老婦人的氣息越發微弱,像是臨死前最後一次拚命。那隻幹癟成枯枝的手扯著仙羽的衣裙,卑微又可憐。
仙羽不得不退讓一步,“太學每年有一次招生,他若是真有本事,興許能進太學……做我的師弟。”
聞言老婦人終於放下心來,嘶啞著,“謝過仙子,謝過仙子。”
仙羽不再多言,這隻是安撫之言。太學入學條件極為苛刻,光是資質這關就能刷掉不少人,其後的考試更是難於登天。
隻不過這些話仙羽沒對老婦人說,她讓方子野幫忙照顧老婦人,拿了藥碗去後殿清點剩餘藥材。
仙羽走後眾人這才放開了討論聲,“方家算是攀上好運了,和仙人做師姐弟。”
“那又如何,剛才仙人討論情形你又不是沒有瞧見,嘿,跟受氣的小媳婦一個樣。傍上這位,能有什麼好盼頭。”
“什麼仙家,說到底還不是照樣扒高踩低。”
話題中心的方子野一言不發,把注意力轉回老婦人身上,他自小被嬌養長大,受不得這些氣,當下衝動和老婦人抱怨,“祖母,我能進太學,用不著她幫襯。”
老婦人睜開眼,渾濁的眼珠泛著一絲精光,她將方子野拉到身邊低語,“她再沒地位,那也是仙人。你爹娘已經沒了,方家家產也拿不回來。不跟著她,你拿什麼去太學。”
方子野不說話,但臉上沒了之前的惱怒,老婦人見狀更是耳提麵命,她壓低聲音傳授經驗,“再尊貴也是個女人,還是個不得寵的。你多陪陪她,等拿捏住了,借她入太學,到時候要不要隨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