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新朋舊友(1 / 2)

宿舍是十二人間,一邊三張鐵床,分上下鋪。整棟樓共用一個廁所和浴室,浴室還是露天的,就用了一堵牆跟操場隔開,且隻提供冷水,要洗熱水澡隻能就去食堂旁邊的開水房打水拎回來。

晚上十點準時熄燈,一般剛熄完燈,宿舍裏靜悄悄的,等老李查完寢,大家立馬活躍起來,躺床上聊天嗑瓜子的,帶著耳機聽收音機裏張震講鬼故事的,躲到公用廁所昏黃的燈光下看小說打手槍的,還有黑暗中叼著一根忽明忽暗的香煙盤腿打坐的。

早上六點鍾,天還沒全亮,整個大樓的燈亮了起來,宿舍大樓依然靜悄悄的,沒人會起來,謝伊除外。

這裏不用晨練,七點開始的早自習,也沒人管,全憑自願,一般的任課老師都住在縣城,早上坐學校班車或者自己騎個摩托車來上班。

謝伊在一中養成了早起的習慣。一中的夏季作息是早上五點半起床,他用三分鍾洗漱完畢,就開始晨跑。從正門跑出,拿一塊專屬的小鋁牌,每人一塊,沿著縣城預先劃定的街道跑上一圈,差不多穿過了小半個城區,繞回到後校門,學生會和各班的體育委員端著小木盒排成一排在迎接,把牌子放到自己班上的小木盒子裏,晨跑程序就算全部完成。起點和終點的監督隊伍是政教處和學生會,沿線巡查的是體育老師,以防有的學生騎自行車、租摩托車代跑。冬天是出早操,六點鍾燈一亮,政教處主任就在宿舍樓外吹口哨,學校廣播台就開始放嘹亮的運動進行曲,一聽這振奮人心的音樂,再困都睡不著了。

謝伊拿著口杯和毛巾穿過冷清的走廊,看到宿管大叔在開宿舍大鐵門。

他麻利的刷完牙,洗了把臉,四周玩了一圈,除了他一個人影都沒有,他忽然感覺有點不適應,在一中的時候,早晚洗漱像趕集一樣,熙熙攘攘的,不使勁往水龍頭擠,連一杯水都接不到。

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到跑道上,跑道邊緣長滿了野草。

操場不大,謝伊一個人繞著操場邊緣慢跑,他忘記跑了多少圈了,後背有點點汗濕,他停下裏,慢慢的走。

他看到陳兮坐在看台上看書,陳兮正好也抬起頭看到他。

謝伊走到陳兮旁邊,側頭看她手裏的書,是一本路遙的《人生》。他聽說過這本書,之前看過路遙的《平凡的世界》,是從學校圖書館借的,這本一直沒借到。

這麼早起來看書?好看嗎?

謝伊第一次和陳兮說話,盡管他們之前已經有過紙條交流,他本來隻是想打個招呼,當他說完第一句話,又擔心陳兮誤會他有別的意思,就補了後麵一句“好看嗎”,把話題拉到書上來。

陳兮微笑,點頭。

習……慣嗎?陳兮問。

還好吧,比一中好。

他在陳兮旁邊坐下。

我……上學期轉……來的,不……喜歡畫畫。

陳兮說得結結巴巴的,謝伊以為她緊張,但看起來又不太像。他不知道陳兮有語言障礙,哪怕是最親密的人,她說話也特別吃力。她出生在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她媽媽在市文化館工作,爸爸是師專曆史係的老師,在當地算是家境殷實。她不到一歲就會說話了,結果起了個大早,趕了個晚集,從小到大幾乎沒有流利的說過一句超過四個字的話,父母為她尋遍名醫,試過各種偏方,都無功而返,沒任何改善。沒人能從科學上解釋這種症狀,隻能在心理上做一點疏導。

那你喜歡什麼?謝伊問。

陳兮搖了搖手裏的書。

文學?

陳兮點頭。

那為什麼要來這學美術?

謝伊有些不解,他自己雖然最大的理想不是畫畫,但還算喜歡,他從小就對畫畫表現出濃厚的興趣,甚至初中時跟學校的美術老師係統的訓練過一段時間後,還展示出不錯的繪畫天賦。

不……喜歡原來……學校。

陳兮不願意對一個才認識的男生說更多,關於她原來的學校和同學們。她說得特別吃力,但笑容很溫暖。

謝伊似乎有點理解她了,可他又說不上來,也可能是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愛好,都喜歡文學。

他沒有對陳兮說出這個愛好,他在小心的保護自己脆弱的心靈,以及好不容易才做出的抉擇。

謝伊和陳兮沒有再說話,他們安靜的坐在看台上,麵對著空曠的操場,一起沐浴著柔和的陽光。

職中的生活很簡單,至少對於謝伊是這樣,校園不大,平時又不能出校門,他很快適應了這裏的生活。

謝伊隱隱有點擔心王舒報複,但他已經兩天沒有在校園裏出現過了,沒人知道也沒人關心他去了哪裏。

第三天中午,謝伊吃完午飯,拿著陳兮借他的《人生》匆匆進了宿舍大樓。經過宿舍大門口時,宿管正在擦拭長椅,還抬頭跟他打了個招呼,讓他覺得有些意外,他大腦搜索了一遍,確定他們之間並無交集。

謝伊的宿舍在二樓,門是虛掩著的,開出一條縫隙。他走到門外,下意識的抬眼看了下門上方,門上放一堆雜物砸下推門進來的人的把戲屢試不爽,小心為妙,別被捉弄,他想,輕輕的推開門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