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問完這話,餘光一掃,頓時把晃動的石壁拋諸腦後。
祭壇上的血肉芳花,似覓到薪柴的火焰一般,燒遍了祭壇。它們急速生長、又迅速凋零腐爛,在它們委頓成泥的身軀上,一顆雪白的花枝蛇一般舒展伸長,層層疊疊的花朵開遍它的莖幹,在花朵上又生出薄如蟬翼的葉,將花枝覆蓋。
伸展的花枝纖秀舒展,在月光照耀下,不知怎麼竟生出一副玉人倚欄的美感。在這座非死非生的詭異城池中,一花一木或許都是能言能語的,即使它美豔柔軟如藤蔓,也沒人敢對這態濃意遠的花枝過於輕慢。
在花枝最頂上,肉與骨拚湊出一張清俊的臉,是曹水月在鏡中所映的,天上冰輪的容貌。
“祭司……”曹空花喃喃念道,他轉頭想對曹水月分享這驚喜,但祭壇之上,竟然隻有他一人。
“好孩子,辛苦了。”花枝柔軟垂下,輕輕拂過他的頭頂,如同撫摸。花枝中的男人緩緩睜開雙目,自花樹間走下。
沒能組成人體的花葉迅速織為素淡的絹羅,攏在他身上。他赤著腳披著發,站在被不知名怪力裝得搖晃不定的祭壇上,卻像穿著最矜貴端莊的朝服,俯視虔誠的臣民。
“多謝使君相助。”
“任郎君。”李聲聞笑吟吟道,“你終於回來了,九死城的爛攤子,我就交到你手裏了。”
任郎君用淺淡的雙目注視著他,似乎笑了笑,但唇角分明沒有牽動。他轉過身,看到了神龕中的曹深,低聲道:“也辛苦你了。”
“你們可以休息了。”
他抬起手,袖中竄出花蔓,軟劍似的削斷了曹深腹中伸出的五條蛟龍。
曹空花失聲叫道:“祭司!若是失了這蛟龍,藥遮羅就能進來了!”
話音未落,一道利風忽地擦著他的臉頰呼嘯而過,重重炸響在麵前。殷紅的樹葉鋪天蓋地地遮住他的視線,它之前未曾出現祭壇上,這回一落下卻如同遊子歸家一般,熟稔地舒展著枝葉,將枝條深深埋入反魂樹樹幹內去。它不斷蜿蜒遊動,似乎是一網毒蛇遊聚一處,嘶嘶地衝行人吐信子。
它很快開枝散葉,覆蓋了整個樹樁,唯獨沒有伸進祭壇裏去,它似乎小心翼翼不敢沾到祭壇分毫。圍成一個中空的圓環。
任朽生一字一句地叫他:“藥遮羅。”
那大片的紅葉未曾回答,隻是慵懶地伸開枝條,向他抓來。隻是還未及他肩膀,頂端的紅葉驀地一縮,活像被燙到似的。李聲聞艱難地跨過縱橫的粗大藤蔓,舉起手裏的刻刀:“抱歉抱歉,你擋到我的路了,隻好砍斷幾根樹枝,不礙事罷?”
紅葉發不出人聲,隻是湧動得更迅速,不多時,在茂密的紅葉中,凸顯出一具高大軀體的輪廓。
他容顏俊美,笑容陰狠如淬劇毒,四肢皆有銀絲牽連在樹樁上。他甫一現身,就沒將別人放在眼中,一心隻盯著任朽生:“你回來了。”
任朽生道:“嗯。”
“但是你再也縛不住我了。”藥遮羅道,“你腳下的,是我的九死城,我特許你在此居住。”
“九死城?九死一生?”任朽生道,“為何不是無生城?”
藥遮羅說:“生的是我們。”
“兩棵朽木?”
藥遮羅惱羞成怒:“我們沒有的,不隻是溫熱的血肉和皮囊深處醜陋的五髒六腑麼?我們究竟不是那一生?”
“即使你全力模仿曹深的麵容,我所見的,也是你本來樣貌。”任朽生似是歎了口氣,“我和你,都不過是恰巧生得與人神相仿,但模仿得再相似,我們也沒有那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