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清淺的灞河,今日卻深不見底,李天王一頭紮進最深的黑暗,突然鼻子一涼,竟然探出了水。
他們一直往下遊,卻浮上了水麵。
李聲聞走上河堤,擰了擰自己濕淋淋的袖子:“風停了。”
李天王泡在水裏,舔了舔自己鼻尖的雪花:“這風雪不是還大得很嘛?”
“石尤風停了。”李聲聞拈起羲和火,烘幹自己的衣裳。李天王突然叫道:“你拿著什麼?”
他手裏握著的,是一條翠綠的柳枝。李聲聞將它舉到鼻子前,突然“咦”了一聲。
“這不是真柳枝,是一條藍田翠玉。”
李天王懶洋洋道:“那又怎麼了?”
“東海珠、藍田玉,是天家配享。折柳是荒野精怪,哪裏得來的這玉?”
“許是哪個皇孫從這打馬走過,掉進河裏的。”
李聲聞麵色古怪:“或許罷。折柳娘子說,這柳枝,是她還給我的。”
李天王直起身來:“什麼?你什時候私自給了別人定情信物?”
“怎麼可能是我給她的,我想她認識的隻是這張臉。”李聲聞把玩著柳條,不出意外地發現這條柳枝葉脈紋路分明,栩栩如生,若非一眼可見是翠玉所製,幾乎與新折的嫩柳無異。
李天王問道:“這世上,還有與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自然是有的。”有人搶在李聲聞前頭回答。
來者是位俊秀的郎君,有一張琢冰而成般的臉,望著便叫人不敢親近。然而與他紋絲不亂束起的頭發、莊重持成的儀態比起來,顯得尤為可笑的是,他穿著一身布滿大紅大紫牡丹花樣的衣裳。
其實這衣料並不難看,紅紫牡丹好似剪下大慈恩寺三月春光,花枝之間更有翠羽的鳥兒嬉戲飛舞,花色羽色俱隨目光移動而換,幾欲脫出幅麵。但是衣服的主人冷若冰淵,卻把輕浮的春色喧囂穿在身上,難免突兀得像個稽優。
他一絲不苟地抬手行過禮,仿佛穿得滑稽古怪的不是自己一樣,神色冷淡地開口:“不知殿下歸來,竟未出長安相迎。”
李聲聞都不由得目瞪口呆,過了許久才訥訥道:“燕樓主,許久不見……怎麼、怎麼今日穿得這樣……”
“花紅柳綠?”李天王插話道。
燕秋來直起身子,眼皮都未抖一下:“太子殿下今日回長安,是為了何事?”
李聲聞笑道:“哦,瑛兒也來了?他在何處?”
燕秋來冷聲道:“臣所迎的惠明太子殿下,就在臣眼前。”
“燕樓主眼前的,不過是一已死之人、孤魂野鬼罷了。”李聲聞雖在抱怨,語氣中卻並無怨懟,“你們司天台官員,雖能洞徹幽冥鬼狐之怪,卻也莫要看得太清了。切記慧極必傷。”
他們一言一語打著機鋒,李天王聽不太懂,但仍不甘寂寞地上前一步擋住李聲聞:“這裏隻有涇河龍君之妻,沒有什麼惠明太子。”
李聲聞“咦”了一聲:“涇河夫人也在?我在龍宮叨擾許久,隻見貴主,未見夫人,禮節不周,一直頗為記掛呢。”
燕秋來的臉色又陰沉了幾分,偏偏李天王在言語上吃了虧,不得不禍水東引,頗不識趣地舊話重提:“我說,你為什麼穿得這樣花花綠綠,如今長安風尚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麼?”
“托太子……托六郎之福,臣賭輸給別人,正在踐行賭約。”
“文彩靡麗,色豔質柔,這是女蠻國所貢龍油綾罷。看來這賭約,聖人應有親眼見證。可我鮮少與長安聯係……”李聲聞低聲道,“莫非是涼州時我傳信給葉天師,托他帶聖人去西涼觀景時,燕樓主與他打了什麼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