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采菱舟聲(1 / 2)

漠漠水田飛白鷺,陰陰夏木囀黃鸝。煙柳外的晴空,隱約可見一角朱紅的飛簷斜倚絳虹之上。他在蟬鳴中走過荷塘邊的小路,荷葉上滾落的露水沾濕了衣帶,菡萏倚在他腰間。他眼中卻隻看到,在那朱簷上,坐著一位銀白衣裳的仙人,雖看不清容貌,卻可見身姿輕盈乘風欲飛。

他抬起的手臂不偏不倚地指向南方,紋絲不動,仿佛一隻瓦獸。

可是南方,南方有什麼呢?

他雖然生自江東,卻自小父母雙亡,既無兄弟姊妹,也無長輩妻兒,孑然一身漂泊至長安為士。南麵,還有什麼值得自己流連的?

他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卻始終踏在一條無形的軌跡上。那幢朱樓離他越來越近,他漸漸能夠看清,那指路的仙人與他騎跨的飛簷,屬於一座琉璃為頂的朱紅閣樓。

瓦上仙人手指的方向,是閣樓南角的後院。那裏有一株垂柳,和一方縹碧的水塘。

院門是開著的,銜環的門輔落滿塵埃,無人清掃。他輕輕推開院門,正欲走入院中。

背後突然響起清脆的女聲:“郎君要拜訪何人呢?那院中許久無人居住,蒿草叢生,似乎不是什麼好去處。”

他回過身去,不由吃了一驚。

向他搭話的采菱女,正走上岸,脫去鬥笠。在她的蓑衣之下,是荷花縫製的白襦、碧葉裁成的翠裙、蕙蘭撚成的繡帶,不知是夏雨還是露水,仍從那鮮嫩的花葉上淌落,隨著她輕快的步伐飛濺如真珠。

荷花窄袖下露出的雙腕柔白如嫩藕,對襟間露出的修頸削肩盡得風荷儀態。她有著池水一樣明亮的眼睛,菱角般紅潤的唇——這是一個水鄉生養的荷花一樣的女兒。

他不由自主開口發問:“荷花與蓮葉怎麼能做成衣裳?”

采菱女嗔道:“郎君看起來是個讀書人,難道不曾聽過,屈子《楚辭》有雲:‘荷衣兮蕙帶’。”她柔若無骨地靠過來,“郎君可曾聞見,我身上亦有杜若芳菲呢?”

他慌忙後退一步,靠在院牆上:“娘子莫要如此……我隻想問問,住在這裏的,是什麼人?”

采菱女抿唇一笑:“這裏的主人,早已死去多時了,郎君何必掛懷?眼前有溫香軟玉,郎君怎麼不知道憐惜?”

在杜若清幽的香氣中,混有一絲甜膩的腥氣,令人作嘔。他忍不住扭開頭,隨口問道:“這家人姓甚名誰,哪裏人士?”

采菱女愣了一下,露出憂鬱之色:“郎君莫非真是一個坐懷不亂之人?我百般相就,郎君卻隻惦記那無名樓閣,不看我青春年少的皮相。也罷,我便告訴郎君罷,這戶人家姓陳。下次再相見,郎君可莫要再把心神投注在那房屋上了。”

荷塘裏突然響起一聲嘶啞的鳴叫,不像蛙聲,但也聽不出是別的什麼。采蓮女被嚇了一跳,轉身登上了小舟,像是被這聲音催趕著。

他默不作聲地目送對方踏上采蓮舟,撐起船棹。舟邊蓮葉綽約,轉瞬就可隱沒這舟楫。

采菱女忽然又啟唇詢問:“對了,我還不知郎君姓甚名誰呢。”

“陳瀟。”他聽到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