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了濃墨的天穹下,河上支著一梭孤舟。
這條河平滑如鏡,倒映著無星無月的夜空,便也滿載一川夜色。那孤舟的船篷也是漆黑的,若不是撐槳人偶爾劃開水波發出聲響,想來岸邊的人便難以發現它的蹤影。
但那在岸邊取水的人終於還是聽見了它的聲響,抬起頭來。
他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裳,周身裹著薄薄的火焰,竟成了水天一色中僅有的光亮。
“我來借些黃泉水。”他對撐船人微微頷首,視線轉向船艙。被漆黑的絹布遮擋,他看不見其中的情形,“好久不見,太山君。”
船艙內有人咳嗽了一聲:“當年西王母命我放你回去,我還有所不解,如今……”
李聲聞笑道:“沒有什麼不同,我隻是從太山府君座下走過一圈,又返回人間的死人罷了。”
船中人沉默片刻,忽然又問道:“你用什麼取水?”
李聲聞“啊”了一聲:“說起來,黃泉水能融金玉皮革,我該拿什麼取水回去呢?剛剛我試著以手掬水,可惜能取的太少了,不夠解當下隴州之急。”
撐船人沉默地彎腰走進船艙,取出一物丟到他手上。李聲聞嚇得後退一步,左搖右晃半天才握住了那物件,感歎道:“好輕。”
他點起火來,照亮手上提的事物,細細打量起來。是一隻竹籃,除去用料為紫竹,光潤鮮潔外,它與尋常擔夫所提的籃子並無不同。它一樣經緯縱橫,在竹蔑之間有或寬或窄的縫隙。也許盛裝其他物事尚可行,如是裝水,那些縫隙足夠河水流淨。
李聲聞卻沒覺得對方是在刁難他,他挽起袖子,蹲下身將竹籃浸沒水中,過了一會再提上來。竹籃中竟真的盛滿了漆黑粘稠的河水,一滴未漏。李聲聞將它提到岸上,喘了口氣:“黃泉水真沉啊。”
太山府君平平板板地解釋:“黃泉水最惡,性寒質密。你提黃泉水去熄滅地火,正是對策。”
“看來太山君明白,那是什麼火?”
“我明白一切,但我管轄的隻有生與死,地脈或地火,都與我無關。”
李聲聞笑道:“也是,若是最後我們敗了,就都要來投奔太山君了。”
“隻有你,我萬萬不敢收容。”太山君幹澀地笑了一聲,“那條龍沒跟你一起來?”
“他是生靈,渡不過黃泉。我是趁他睡著,在夢中獨自前來的。”
太山君意味深長道:“哦?那你籃子裏裝的是什麼?”
李聲聞低頭一看,隻見腳邊的籃子裏盤著一條青色的小龍,正拚命喝著籃中的黃泉水。見他看來,小龍連忙喝幹最後一點水,翻過圓滾滾的肚皮四腳朝天地躺著。
李聲聞大驚失色:“他喝了黃泉水,可會有礙?”
“無妨,既然是在夢中,他喝兩口也無妨,頂多受寒腹瀉幾日。”太山府君說道,“想是魂夢交感,他在夢裏也追著你來了,小涇河君真是有趣。他阿耶當年可沒有這般氣概,過黃泉之後仍嚷著叫唐皇償命。”
李聲聞拾起竹籃:“可惜涇河是被他們選中的河川,老龍君終究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