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境遷,長平縣的人們早就不記得幾十年前,由嘉陽王溺死涇川而起的連串災難。漁耕商旅來往河上,一如平常。隻是往日漁網中的珠玉與瓦當碎礫,都不再有了。
涇水之下的水族也早已收拾了廢墟,重建白玉宮堂,迎舊主回宮。
雖然高坐明堂,良人在懷,但涇川君的人生也並非那麼一帆風順。
比如昨夜因為毫不節製,被伴侶一指戳在靈台上,死蛇似的和人同床共枕一夜,什麼都做不了。
忍無可忍的涇川龍君,便在這個春日的清晨,拋妻棄子地出走了。
他又委屈又煩躁,索性順水而下,獨自到洛陽去看說好一起觀賞的牡丹,以示怨懟之情。但他來得太早了,眼下才是三月初,各家園中的花圃都還隻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一兩朵柔弱的花苞。
他踏著白馬寺的悠悠晨鍾,溜進以善於培植白牡丹而聞名的李府,在石子香徑上徘徊。這洛城李家是宗室之後,竟想出了些效仿武後的溫和法子,在花圃四周搭起錦障遮風,又在錦障之外放置炭盆,弄得帳中春意融融,倒也真騙得幾朵白牡丹綻開,有如月輪。
他踟躕著不知摘哪朵好,卻聽不遠處的樓閣中,傳來琮琮絲竹聲。
這樂聲中有橫吹、琵琶、玉罄、瑤琴與箜篌,如若長安梨園弟子的陣仗。他們奏的曲子也是長安新製的淩波曲,據說是天子夢見龍女求曲,寫下的縹緲法曲。
這些樂手將這清麗的仙音演奏得似流水一般,把敖君逸的躁動都撫平了幾分。他隨手折下花叢中開得最盛的一朵,信步往錦障外走去。
他看見錦障之外,隱約有或坐或立的人影,皆是風姿綽約。錦障之前立著一個小婢,見他走來,垂首退了兩步,攔在錦障前:“郎君是來賞牡丹的麼?”
敖君逸盯著錦上人影:“我是來尋芳的。”
小婢掩唇道:“好一個浪蕩少年郎。可是我家娘子隻見知音,不如郎君來猜猜,娘子們的曲中意?若是猜對了,或許我家娘子便願意扯下錦障,與郎君相見。”
她言語含笑,眉頭唇角卻連彎都沒彎,像是不會動似的。
敖君逸眼珠一轉:“曲中意?不就是你家娘子見我生得眉清目秀,暗生情愫,邀我一見?”
錦障後樂聲戛然而止,李家娘子抬起手來,對小婢招了一招。後者進了錦障,不多時轉出來,舉起一把紅線說道:“娘子們請郎君一見,不過要請郎君自己挑一根紅繩,與繩結那段的娘子相會。”
敖君逸將眼一掃,啞然失笑:“就這根打著同心結的罷。”
他從小婢手裏接過紅繩,粗魯地拉扯起來,繩結那段的人一時不防,被拉得踉踉蹌蹌撞出來,被他接個滿懷。
“郎君可真是孟浪……”“李家娘子”把臉埋在他肩上,輕聲細語道,“家中有良人還外出尋芳不說,對傾心於你的人也這麼粗魯。”
敖君逸將那紅繩繞在他腕上,另一端捏在手中,哼道:“出來尋的就是你。聽到那箜篌聲、看到那不會笑的化生侍女就知道錦障後麵肯定是你,要不然摘了花我就走了。”
李聲聞抬起臉來,對他一笑:“消氣了?昨夜是我不對,今晚都聽你的,我們回家罷,好良人?”
敖君逸話鋒一轉:“這李宅是誰家的?”
“寧哥的別院,早就沒人住了。”
敖君逸道:“我今兒出來尋芳,不與傾心於我的佳人春風一度,就灰溜溜地回家去,豈不是叫我家那悍婦得意?不如我們就著這花前月下,好好風流一番?”
李聲聞臉一紅,磕磕絆絆道:“真是個流連花叢的路人……”
“平白無故汙蔑我,該罰。”敖君逸將手中白牡丹簪到他發間,“什麼流連花叢,今宵我可隻看這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