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九層玉樓(1 / 2)

在隴州無名山火燃燒十天不歇的奏章送達禦案的第二天,一封新的快報將它壓在了下麵。天子難得走出楊妃的溫柔鄉,在含元殿聽女官們談起這兩封奏折。

“隴州太守稱,在山火燃起的第十天,有青龍現身在山巔,降下赤色雨水,熄滅了山火。雲收雨散之後,又有赤金色飛禽之影衝天飛起,許久之後才落入山中消失不見。山民們上山尋找落鳥,但隻在山巔看到一條深達百尺的岩縫,不知下有何物。”

另一名女官抿著嘴笑起來:“龍鳳現世,都是瑞兆。”

天子噙著笑,麵上風輕雲淡道:“都是些故弄玄虛的幌子罷了。既然怪火已滅,就不用再關心隴州的消息了。比起這個,燕樓主,清平觀上還是那樣麼?”

燕秋來一直站在含元殿的角落,像瘦長燈樹的影子。聽到天子問話,他才神思恍惚地開口:“臣今日拜見鄴王殿下時,殿下仍沉睡不醒。殿下的寢居終日被夜色籠罩,凡是踏入其中的人不到一時辰,也皆會陷入昏睡。因此清平觀的下仆都不敢在寢居停留。”

“這等神鬼之事久久不能解決,司天台與十二玉樓就沒一個能人了麼?”

燕秋來躬身一禮:“是臣失職。”

天子歎了口氣:“罷了,此等怪力亂神之道,本就是生人難以窺探的。隻是鄴王住得離興慶宮不遠,若是放任鬼狐作祟,恐會禍及宮闈。燕樓主還是找辦法早日解決才是。”

燕秋來踟躇道:“其實臣有一計,或許可行。”

天子道:“哦?說來聽聽無妨。”

“若要鏟除清平觀禍患,必須知曉當日鏟除背明樹時,發生何事。而這隻有鄴王殿下一人知曉,所以眼下臣需要喚醒鄴王殿下。”

“可是七郎沉睡不醒,燕樓主有什麼術方,能叫醒他麼?”

“臣查閱典籍時得知,燃燒犀角可通鬼神,而燃燒龍髓即可照亮幽冥。”燕秋來斟酌道,“恰好臣在大明宮內庫的文書上看到,神龍年間,曾有來自洞庭的方士獻上一顆夜明珠,稱其為‘洞庭龍髓’。

“臣想這顆龍髓或許能夠照亮清平觀,驅走夜色,如此應該就能喚醒鄴王殿下。所以臣想向聖人借這顆明珠一用。”

天子道:“哦?前日韋天師也寫奏章向我請借這顆夜明珠,看來你所言不虛。韋雲台重傷未愈,不便起身,我雖答應了他,還未曾將洞庭龍髓給他。既然你們用的是同樣的方法,就由你代他拿洞庭龍髓去一趟清平觀罷。”

“承蒙聖人信任,臣定竭盡全力。”

天子立即差遣女官去了內庫,不多時女官便回到了含元殿,但她神色慌張,怎麼看也不想好好將洞庭龍髓帶了來的樣子。

女官將手中的字條進給天子,誠惶誠恐地退避一旁,生怕雷霆之怒落於己身。幸好天子隻是哈哈大笑,將字條丟給了燕秋來:“這個韋九郎,實在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說不敢耽誤鄴王病情,溜入內庫把它拿走了。”

燕秋來神色如常:“既然如此,臣便不必憂心了。”

他話是這樣說,手指卻悄悄捏緊了袖子。

離金吾衛禁夜尚有些時間,長安的夜幕卻已悄然落下。明明是融雪開春的日子,長安的天卻黑得越來越早了。

清平觀外有玩得忘了時辰的孩子,正從道觀與街市相連的巷道中走過,唱著歌謠回家去。

“長安九城十二街,玉京五城十二樓。地上棋盤星未落,雲中瓊階月如鉤。”這是首長安居民耳熟能詳的童謠,從開元年末起就在孩提們口中傳唱。這首歌唱的是天子下令在長安建的十二座玉樓,每當上元夜來臨,十二樓樓主點亮燈燭,高聳入雲的瓊樓看上去便是數輪明月,與街上點著花燈的棋盤式街坊相映成趣。

清平觀的九層樓閣正是十二樓之一,也是最常亮起火光的一座:這座樓的主人鄴王殿下,從不離開長安,夜夜都會點起千盞燈燭,燈火通明的樓閣上,總會有龍涎香霧山嵐般氤氳。

在香風之中,會有梳望仙雙環、披珠玉瓔珞,作天女之相的舞姬列隊於前,在閣上窗中翩躚起舞。她們腳下踩著以魚龍水波為紋路的織錦,折腰旋舞時墮下發髻的珠釵步搖鋪滿地毯,因此每日朝陽升起時,清平觀外的街道上總是灑滿昨夜東風吹下樓閣的香屑和金玉。無家可歸的貧兒們,會趁早摸到清平觀外,爭搶著從滿街香塵裏摸出金粟玉珠,拿去換一年的口糧。

總之,在宮中沒有盛宴的時候,隻要天子不在勤政樓觀舞,清平觀九層樓永遠是長安夜下最奢靡如夢的一角。

但今夜的九層樓卻截然不同,它成了長安夜最深的一角。站在清平觀外,即使點著燈燭,也看不見它的亮光,就連總是掛在玉樓簷角的明月星辰也無影無蹤。九層樓陷落在純粹的黑暗和死寂之中,沒有花容月貌的舞姬掀開珠簾,也沒有錦衣王孫在此歡飲。

即使是眼睛最亮的貓兒,在這樣的夜色中也捕捉不到鳥兒飛過的痕跡。但確實有什麼東西輕輕踩過柳枝,掛到了屋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