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幾日,長平縣已經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人們津津樂道的隻有涇水上倏忽出現,又在暴風巨浪中粉碎的斑斕水畫,至於那日的滔天潮水,已經被壓在漁船的舟楫下。
既然那潮水已經退去,誰還需要記得它來時的可怖?
漁船在河麵撒下細密的網,拉上船便是無數銀鱗的魚兒,魚鱗上通常粘帶著細密的真珠、瑟瑟和金粟,仿佛才從珠玉盈筐的寶庫中遊出。漁網中有時還夾雜著白玉水精的碎片,有些是瓦片,有些磚石,都刻畫著不同於人間的花紋。
“這是河神的恩賜!”年輕力壯的漁夫們將魚蝦丟入水中,隻留下他們撿出的珊瑚水精,緊接著再下一網。
船尾的老艄公卻歎息起來:“撈上來的珠玉皆盡破碎,魚群受驚浮於水麵,未必是吉兆。”
他這一聲歎息,沒有人聽取,僅僅徒勞地落於水麵,隨被扔回的魚兒沉入水中。
在不見天日的涇川龍墓,也有人長長地歎息一聲,無人應和。
過了許久,才有人輕聲說道:“看來錢塘君在我們走後,徹底毀壞了龍宮,連龍墓都不能幸免。”
曾經被敖君逸吹噓堅不可摧的水底龍骨山脈,已經被攔腰斬斷,山頂那些尚未完全化為山石的白骨被切割下來,散落在地。李聲聞一邊感歎“這便是龍骨之力”,一邊卷起暗流,將四散的遺骸一具具卷起,歸回原位。
隨著他驅使水流的動作,他的臉頰上漸漸浮現出兩片深青色的鱗片,點綴在自眼角蜿蜒而下的花紋末端,猶如兩點淚痕。他的眼瞳亦變為琥珀色,在幽暗的水底獨自亮著。
“這是龍骨醒來的印記。”李天王伏在他肩上,見狀伸出手觸碰了下那鱗片,“我倒是不曾食言,你已經享有我的力量了。”
“削山脈斬龍骨,這曾是我夢寐以求的。”李聲聞隨聲附和。
他將墓中遺骸歸回原位,回神看了看身後三具遺骸,沉聲道:“我們就將貴主和太子們這樣下葬麼?”
“嗯。”李天王低下頭去,將雙目埋在他的發絲中,“龍本就是一身獨來,一身獨往,這樣就好……可惜大嫂下落不明,大哥就要孤零零地在此沉眠了。”
李聲聞抬起手如撫弦般揮過,手邊涓涓細流便卷起大太子的屍骨,將它輕輕推入峽穀。那十丈長的龍身滾落在山腳下,頓時被山脈上濃密的水草掩埋,仿佛是那數百龍骨化成的山俯下身來,為他蓋上氈毯。
緊接著,宜生的屍骸也被卷到附近安放,和大太子相依相偎。李聲聞接連安置了兩具龐大的身軀,汗如雨下,不得不停下手來稍作歇息。
李天王無事可做,便拿著塊巾帕給他擦臉。李聲聞接過錦帕,餘光瞥到身後,隨口道:“好在二太子不是形單影隻的。”
他們在龍宮的廢墟中找到敖則凊時,他倒在龍宮的廢墟上,在他身側躺著的,正是錢塘君掀起大潮後就不知所蹤的安十六郎。後者雙手虛環住敖則凊的腰身,好似生怕碰到他將其驚醒似的。來曆不明的金色鮫綃將二人裹住,使他們的身軀密不可分,像是一對被封存在琥珀中的蟲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