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隻是睡過去一瞬,又似乎是從漫長的酣夢中醒來。他佇立在重重紗帳垂簾的華堂上,眼前的床榻上坐著兩位宮裝婦人,其中一位服色素淡,雲鬢之上僅斜插一支玉搔頭,異於武後臨朝以來內外命婦間的奢靡之風。她雖然上了年紀,穿著簡樸,卻掩不住經年猶存的素雅風韻。
李天王看她的眉眼口鼻,無一不熟悉,那名字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這不就是穿女裝再年長些的李聲聞麼?
然而眼前這位婦人腹部高隆,顯然身懷六甲。李聲聞雖然神通廣大,但還生不了孩子。
兩位婦人都對堂上突然現身的他視若無睹,輕聲細語地敘話。打扮得更花枝招展些的綠衣婦人笑道:“聽說阿姊腹中的小郡王,是夢見太陽入懷而孕育的?這豈不是天大的吉兆?”
素衣婦人眉目一凜,正色道:“是誰在胡說八道,傳這些閑話?”
“不就是宮中服侍的團兒娘子說的?這是喜訊,阿姊何故不讓我說?”
“天後對李氏宗室頗為無情,王孫郡王動輒獲罪下獄,如今聖人乃是被逼登基,和他們一樣生死都拿捏在天後掌中。此時若是傳出我腹中子嗣乃是夢日入懷,有真龍之相,豈不招天後忌憚?”
綠衣婦人恍然大悟,連忙掩口道:“妹妹記住了,此事斷不會再提。”
李天王也想通了此中關節,眼前這位素衣婦人,定然就是李聲聞那早逝的阿娘竇德妃。且不論他們長得就像一片葉子和另一片葉子似的,單說夢日入懷,也足以證明她的身份。
李聲聞和他講過,他出生的時候,正巧阿耶被天後扶為傀儡皇帝,戰戰兢兢地生活在大明宮中,一舉一動都在天後的監視之下。
李天王眼光一飄,落在竇德妃的肚子上。他未來的良人,眼下就睡在這?
竇德妃歎了口氣:“我本以為那韋團兒是個聰明伶俐之人,才派她向你報信,沒想到也隻是個自作聰明的孩子。此事必須重罰,才能叫宮中侍兒引以為戒。”
竇德妃的妹妹強顏歡笑道:“阿姊別想那些煩心事了,我今日來,是送寶物來的。”
竇德妃被勾起了興趣,坐起身來:“你帶了什麼?”
綠衣婦人笑著從袖中取出一隻木匣,放在竇德妃手中,神秘兮兮道:“阿姊自己打開瞧罷?”
竇德妃甫一打開匣子,李天王便嗅到一股異樣的氣息。它有些像龍氣,卻更加沉鬱壓抑,仿佛被悶在水底許久,已經腐壞。但這氣息疏忽飄散,很快就再也捕捉不到,仿佛剛才的味道隻是他的錯覺。
兩位夫人對此一無所知,竇德妃小心翼翼地將匣中之物拿起,喜笑顏開:“好精致的摩訶羅!看這粉雕玉琢的,真叫人疼惜。”
“這摩訶羅是我從雲遊方士手裏求得的,聽說是海外仙山上的仙蠟雕成,能保佑母子平安。我求長安有名的方士看過,他們都說其上靈氣充沛,對人極為裨益。”
“多謝費心。”竇德妃將摩訶羅好好地收在枕邊,“但願我的小郡王也生得如此玉雪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