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緣覺嗤笑道:“那可不夠,捉弄他們沒有意思。”
李聲聞瞥了他一眼,揀了塊胡餅塞進他嘴裏。後者噎了一下,好容易就著蔗漿咽下這塊幹餅,唉聲歎氣道:“哥哥,我想吃城外的櫻桃饆饠。”
“等我們長大了,要吃多少都有。”李聲聞站起身來,“我走了,你好好歇息罷……險些忘了這個。”
他取出刻了半日的雀鳥,放在桌上。那鳥兒落在桌上,蹦蹦跳跳地走向李緣覺,親昵地用喙蹭蹭他的手指,輕聲啁啾著。李緣覺喜出望外:“哥哥幫我捉回了那隻雀兒?”
“是隻蠟雕的鳥兒,你有事吩咐它,它都會聽的。”李聲聞點點他的額頭,“有它相伴,七郎要安生點,少胡鬧。”
李緣覺嘴上應著,眼珠卻不安分地轉來轉去,不知有多少詭計上心頭。李聲聞叮囑道:“若是我聽聞清平觀中飛出的鳥兒,又偷了哪家新婦子出嫁要戴的步搖、或是啄了武家郎君遊街騎的駿馬,以後你再怎麼闖禍,我也不會來看你了。”
“我李七郎絕不會拿哥哥親手做的鳥兒去幹壞事!”李緣覺挺直身板,“要是我敢不珍惜哥哥做的這鳥兒,就叫我以後喝的酒都沒有滋味、吃的糕餅都如鯁在喉、身周侍候的宮人都粗鄙醜陋。”
李聲聞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離開了清平觀。
他的前十幾年生命都是在無名觀的畫壁下度過的,零散的夢境片段裏偶爾有那君臨天下的女主武氏,抱著他在長生殿數星星的夏夜,如同共享天倫之樂的農家祖孫;也有兄長臨淄王帶兵入長安,興慶宮的火像煙花一樣燃燒整夜,第二日李緣覺終於敢大搖大擺地提酒闖入觀中,喝醉了就枕在他膝蓋上沉眠;睿宗複位,臨淄王立為太子,其餘兄弟序齒封王。但新太子卻說,六郎與七郎生有仙骨,不是凡塵中人,即使封王加邑,也應長居兩座道觀中專心修道。
但他的夢始終與敖君逸的不同,不管是喜是悲,都像是他從水中看到的雲煙,倏忽而來,倏忽而去。李天王跟在他身後,就像被他引著穿過一幅奢華的長卷,他們一直站在畫外,畫中人的音容笑貌永遠都隔著層紗,看不清也聽不清。
榮華富貴觸手可及,但李聲聞從來不去觸碰。
直到太子李隆基到無名觀來看他,抱怨涇水的巫祝愚弄漁民,選取秀美少女作祭品,但他們行事隱蔽詭秘,拿不到鐵證無法斷罪,李聲聞才第一次在作畫途中撂下筆,向他請命:“三哥,我想請命離開無名觀,前往涇水親自查問水神。”
太子心不在焉地端詳他的壁畫:“你要是去涇水,想必七郎也會嚷著要去。”
“太子隻需向聖人稟報,尋他一個酗酒走馬之類的小錯,不輕不重地罰他禁足五日,我悄無聲息地出城就是了。”
太子顧左右而言他:“六郎可知,你和七郎明明是一母同胞兄弟,卻要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修行,一個備受武後寵愛,一個卻連穿錯花樣都會被責罰。這是為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