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生活(4)(3 / 3)

“你還敢——”哥哥跳上潘遊徳的脊背,那雙永遠洗不淨的手胡亂抓去他的五官。潘遊徳如同是被洗發液的泡沫迷住了眼,他痛苦地緊收無關,兩條胳膊肘輪番撞向入侵者。弟弟好像是身體有傷,跌在地上緩了一下痛苦,扶著柱子站起來後馬上又撲過來,抓住潘遊徳的肩膀就咬。潘遊徳胡亂走著,從台階上跌倒了小區的地板上,他們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潘遊徳第一個站起來,跪在老太太的輪椅前,搖晃著她的輪椅,一副棒打落水狗的狼狽:“老人家,我、我今晚上就去找公司,給你們賠錢,你快讓他們停下!”老人隻是眼球不明所以地轉動,左三圈右三圈,一直聚焦不到潘遊徳身上;他氣其敗壞對著輪椅後麵的院牆罵:“操他媽的瞎了眼了,撞上你們這一家!”

哥哥瘸著腿起來,快跑兩步抓扯潘遊徳的頭發,頭發太短,手抓了個空,他又伸出胳膊勒住潘遊徳,向後拚命地拉。潘遊徳猝不及防,兩隻手接二連三地放開,輪椅在地上顛簸了一下,老人嚇得一動身子,輪椅失去了平衡,塌在了花園一側。弟弟趕忙將母親扶起來,穩住老人的身體,蹲下去整理快要散架的輪椅。哥哥回頭看到母親摔在了地上,車輪朝著夕陽轉動,他惡向膽邊生,嘶吼著要和潘遊徳拚命。潘遊徳一伸胳膊將他推倒在地,“別打了!我賠你們錢,算我倒黴好不好,2萬塊錢從我工資裏給你們出……”他哭喪著臉,雙手合十對著老人說。哥哥顯然已經紅了眼,聽不進去任何話,接連幾天的打擊已經讓他不堪承受,他吐著嘴裏的沙子:“那我爹的命呢?我媽現在都站不起來了!”他剛撲上去,就被潘遊徳撞開了。

“你們還當自己是孝順兒子?老爹出去賣腎這事知不知道?”潘遊徳鄙夷地說。

“那也是被你騙的!”弟弟衝過去撞潘遊徳,被他一胳膊甩開了。

“被我騙的?不是為了給你們兩個龜兒子娶媳婦我能騙得了?”

弟弟站起來,站在老人旁邊:“我們報警:讓警察來討公道!”

“太好了,趕緊報吧,正好我等不及呢,碰上你們一家……”潘遊徳覺得終於要解脫了,好像小時候帶著狗去抓兔子,終於爬上了山丘。哥哥在花池裏摸到了一塊細長的磚條,攥在手裏,單腿支撐著站起來,狠狠朝潘遊徳的腦袋砸去。“快啊——”弟弟見勢衝過來,搬開潘遊徳的一條腿,他失去支撐掉在地上。一陣黑暗過後,潘遊徳雙手撐在地上,試圖站起來,他的聲調越來越哀怨,近乎一種綿延不絕的哀訴,但兄弟二人什麼也沒有聽到。哥哥翻身踩在了他的身上,朝著潘遊徳掄起了拳頭,每掄一下拳頭,他那一段鏈條般的脊椎骨就會在背部凸顯出來,一拳接著一拳,直到他汗津津了,弟弟在昏頭漲腦中看到:不知什麼時候,哥哥掀起的一角就粘在了肋間,不再落下來,他的手沒力氣了,就雙手握住那塊條磚一下一下地往潘遊徳身上砸去,就像在月亮上,玉兔在臼裏不休止地搗藥。

潘遊徳覺察不到疼痛了,方才腿、脖子、頭、襠部、胳膊、膝蓋哪裏都有刺痛的感覺,現在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甚至眼睛也感覺不到了,隻覺得身上流淌著溫暖的溪流。有保安站在拐角,往這邊跑了幾步,看清楚狀況了又折回到隱蔽處,掏出手機,顫抖著撥通電話。潘遊徳還沒有看到妻子和女兒,也沒看到父親和母親,他們馬上就來了,他現在既不希望他們來,也不希望他們不來,他隻希望太陽快點落山,黑了就什麼都解決了。潘遊徳扭過脖子去看那個騎在他背上的人,他舉著一會兒是四方形的一會兒又是圓形的東西朝下麵戳著,很快又把那東西舉起來,舉到眼睛的位置,在夕陽的餘暉中,潘遊徳恍然間認出了那件器物是從那個人的眼睛裏拔出來的,眼睛底下,漩渦狀的鼻翼上長著一隻誇張的鷹鉤鼻,他問:“我的狗是不是你殺死的?”

“哥,他在說什麼?”

“你弄壞了我爹的汗衫……”潘遊徳說,聲音氣若遊絲。黑暗中駛來一輛車,在小區寧靜的玻璃上,車燈的反射光打出一道道暖色圓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