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傳 行走在世界背麵(中)(3 / 3)

“我是……”陌生人的氣息變得沉重,他對著方向盤咳嗽,不像是裝出來的樣子 ,極痛苦的咳嗽,外麵霎時下起了黑雨,潑墨一般飛灑在車玻璃上。車速沒有絲毫減緩,陌生人的咳嗽聲漸漸平息下來,他打開雨刷器,黑色的雨水逐漸衝洗幹淨,雨不再下,黎明出現了。“我……胃不太舒服……一會去找個地方休息吧。”

黑雨落在綠草地上、落在鬆樹頂上,為它們平添了一層泥巴的色質,車輪碾過地麵的沙沙聲如同它們的幽怨。她有點沮喪,舉起擱置一旁的老山羊,沒有搭理陌生人:“未發生過的事情是如此突然,我永遠停留在那裏,什麼都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我,好像我在一張椅子下,好像我失落在夜中——“藍條紋小醜哭了起來:“老詩人,我闖禍了,我惹了靚麗奶牛,她不理我了,也不準我喝奶了,我們兩個同病相憐,都沒人關愛了……”

難受有些許緩和了,陌生人講:“我覺得我們性質稍微有些差異,你是躲著世界生活的那種人,在有意的疏遠人群。”

“你呢,你難道不是嗎?”

“我……雖然都是獨來獨往,生活在世界的人都在躲著我,我更像是被人群有意疏遠的人。“陌生人的痛感忽隱忽現,聲音逐漸又矮小下去。

“為什麼?”

陌生人哭了起來,程優璿上去安慰,她輕撫他的後背,感覺到刺骨的冰涼,又有點水膩膩的感覺。“你難受嗎,你怎麼這麼冰?”程優璿的眉頭皺起來。

五點三十六分,車子在黃河邊的一家民宿地停下來,木柵欄門麵向河穀洞開,磚砌的兩間茅草屋,在磚牆外糊了一層麥秸泥,刻意做成的複古樣式,中間的屋頂已然塌陷,門房緊鎖,剩下的一間作為偏房保存完好,院南側支著涼棚,涼棚下有一個潮濕的的園木墩,和一些碼放整齊的木材。蜘蛛網在院子的各個角落糾纏著,主人在殷勤地織網,蛛網線路準確,布局規則,有的覆蓋在石碾上呈圓形,有的在廊柱與牆角之間構建起幾何形狀,它們用網將時間包裹在裏麵,在這裏收獲了一夏又一夏的蚊子、一季又一季的蜜蜂、一代又一代的蝙蝠。他們走進東側的那間屋,輕輕地推門,門打開的聲音聽上去很刺耳,像在用鏽刀刮蹭一段水泥地;陌生人說:“委屈你了,這個地方我有段時間沒來過,上次來還是有人……”他對這裏輕轍熟路地收拾起來,老式的櫃子裏有一個小掃帚,可以用來清掃土炕。打掃到一半,陌生人忽然記起什麼,他步履搖晃著去院中央的井中提水,程優璿將背包丟在床上,去幫陌生人提,“你生病了,我幫你來吧。”她從陌生人的手中接過水桶,發現陌生人的手上幾乎沒剩下什麼肉,骨骼走向清晰可見,她覺得有些不對勁,又想不起來是哪裏,“你怎麼那麼瘦?”

“沒辦法,我這個人先天有所缺陷,所以我說人都在躲著我,”過了一會,陌生人虛弱地說,“你也怕我了?”

“不怕……”程優璿覺得哪裏怪怪的,她吃力地把水提進去,陌生人跟在後麵。他懷裏抱著涼棚底下堆積的木材,塞進灶台,緩緩地蹲下去,用火石打火。程優璿手裏舉著布偶老山羊:“看啊,這是多麼原始的生活啊,我們豈不是費爾動畫裏的一群野人?”陌生人兩手顫抖,樣子像個日薄虞淵的老人,兩個火石擦著火花了又熄滅,她看到這裏,丟下布偶老山羊,從背包裏拿出一本書,撕開,一部分一部分地塞進爐子,留下幾頁攥在手中,要陌生人引火。看到陌生人詫異地轉過頭來,她說:“高更逃離生活之後去了大溪地,我喜歡他的野性和自由,現在我也擁有了一次這樣的生活,所以高更的象征對我來說已然淡化。“

陌生人顫抖得更厲害了,火石掉在地上,他撿起來放進口袋,她說:“恐怕我……今天已經……沒有什麼力氣……我、我想休息一下……“程優璿要去攙扶,他拒絕了,就那麼光禿禿地躺在土炕上,身下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