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越南之間有兩條國際鐵路,一條是由廣西省南寧市經憑祥入越南,一條是由雲南昆明市經河口入越南;經河口入越南的這條鐵路是條窄軌鐵路,運力相對有限。
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六日中午時分,常成被送回國內後,先在河口縣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傍晚時分才被人抬上了開往昆明的列車。在六盤水市的一家陸軍醫院接受了兩個多月的治療,見身體已經基本康複,常成便主動要求出院,並於五月五日回到了連隊。
常成此次從山上摔落下來,除了造成全身大麵積軟組織挫傷、輕微腦震蕩及左側的兩根肋骨骨折外,幸運的是身體的其它部位並無大礙。當然,值得慶幸的事情遠遠還不止這些:當時,常成躺著的地方,前後左右都落下了炮彈,可是,這些炮彈卻沒有一發傷著常成。另外,越軍在打掃戰場,清理已方的傷亡人員時,並沒有發現常成,否則,常成即便不死,也難免不被一同帶走。
因此,在這個正值春夏之交、氣候怡人的時節,想到戰爭已經結束了,自己雖然受了點兒傷,但是,身體畢竟康複了;一路上,看著沿途蒼翠的群山、清徹的溪流、成片的農田和即將成熟的莊稼,常成的心情顯得格外舒暢。不過,這種美好的心情並沒有持續多久,等一回到連隊,很快便被一種沉重、悲痛的心情給取代了。
夜深人靜之時,正是休息的好時候,可是,常成躺在床上卻怎麼也無法入睡。為了不影響他人睡眠,常成隻好輕輕地穿衣起床,悄悄地走到門外。一班宿舍的左側是二班的宿舍,右側是排長的那半間寢室。二班的弟兄們死地死、傷的傷;傷的目前均還在醫院裏住院,所以,二班的宿舍裏麵目前空無一人,門上落著鎖。
排長的房門上同樣也落著鎖,隻不過,排長既非是因傷在住院,亦非是外出或調走了,而是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常成是在回到連隊後,才從老一班長的口中驚悉這一消息的。默默地站在排長的門前,望著同樣“沉默”的房門,往昔與排長交往的一景景、一幕幕,像過電影一般,在常成的腦海裏不斷閃現。
排長長著一張“國”字臉,細長目,身高一百七十八公分,體態中等偏瘦——一種屬於年輕人所特有的那種健康、潤澤、飽和、柔韌式的瘦削。去年八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就是在這扇門的裏側——在排長生前所居住的這間寢室裏,常成還清楚地記得排長當時曾經鼓勵過自己將來去報考軍校,並說,那裏將會讓自己“大開眼界”。
在那次交談中,排長明確地告訴常成,說是以常成目前的軍政素質,他完全可以協助推薦常成去上軍校,但是,他並不打算那樣去做,而是希望常成完全憑借自己的真本事考進去。排長這樣說的目的,就提希望常成在任何事情上都不要存有幻想;在通過軍校來尋找生活的出路、改變自己的命運、實現自己的人生理想這件重大事情上也同樣如此。
上軍校這件事情是排長提出來的,可是,排長卻又說他在這件事情上不會給常成過多的幫助,究其原因,是因為在一排長看來,軍人的存在就是為了戰爭,軍人的天性就是為了奪取戰爭的勝利。戰爭中固然存在著諸多的偶然性,但是,作為一名軍人,卻不可以因此而對戰爭抱有任何的僥幸心裏,一定要用嚴肅認真的態度去對待之。而要做到這一點,就需要從平時的一點一滴做起,並通過長期的養成,最終形成為自己的思維習慣。
回憶往事,與排長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令常成至今都還記憶猶新。那時的常成入伍方才一月有餘,尚在新兵連接受訓練。
一天中午的午飯過,新兵班長突然通知常成到九連一排長的寢室去一趟。當常成按照新兵班長所指示的方位,懷著忐忑的心情快步來到排長的寢室門口時,隻見寢室的房門打開著,排長正兩腳著地迎麵坐在床幫上。
且說排長看見常成後,不待常成開口說話,便主動問常成道:“你就是常成吧?”聽常成回答說:“是”後,排長遂衝常成一招手,示意常成進去。木床的旁邊靠牆的位置放著一張三抽桌,桌麵的正中間放著一遝信紙和一支鋼筆,信紙的上麵寫著一道待解的數學題。等常成走進寢室後,排長便把放在三抽桌前的高腳靠背椅往外拉了拉,示意常成坐下來把數學題做一下。
在此之前,常成並不認識排長;再加之,新兵班長亦不知排長找常成有何事,剛接到通知時,常成心裏在感到甚是疑惑的同時,亦不免有些忐忑。眼下,見排長找自己的原因僅僅隻是為了解一道數學題,常成的心裏方始變得踏實下來。
不一會兒功夫,待把那道數學題做完了,常成遂將信紙從桌麵上拿起來遞到排長的麵前,請排長過目。排長伸手把信紙接過去看了看後,同樣沒有多的話,僅僅就說了句:“你可以走了。”發生在常成與排長之間的第一次見麵,就這樣以如此簡單的方式就結束了。
就如同常成在此之前並不認識排長那樣,排長在此之前其實亦同樣並不認識常成。既然如此,排長何以會讓常成過來做一道數學題呢?原來,事情的背後其實都是連長的安排。
九連的連長當時還同時兼任著新兵連的連長。經過一個來月的接觸,連長發現這位名叫常成的新兵戰士,無論是在各個方麵的表現皆十分突出,心裏不禁對之極其欣賞。九連屬於步兵連,下轄三個步兵排和一個機炮排。機炮排裏有一門六零迫擊炮,需要由文化程度比較高的戰士進行操作。連長雖然知道常成是高中學曆,但卻並不知其真實水平到底如何,於是,便讓排長對常成進行一下測試。
不料,經過這次短暫接觸後,排長居然亦喜歡上了常成。於是,等把測試結果向連長彙報完畢,排長便當即向連長提出,希望將來分兵的侯時能夠把常成弄得一排一班來工作。考慮到一班屬於全連的標兵班,所以,在排長的軟磨硬泡下,連長最終便隻好答應了排長的請求。
常成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跟一排長外出,是發生在一九七七年農曆的臘月二十八。
由於再過兩天就是春節了,部隊便停止了正常的訓練工作,讓戰士們能夠利用最近這幾天天氣條件比較好的機會,抓緊時間把衣服、被子洗一洗,以便幹幹淨淨地過個年。那天早飯過後,在回寢室的路上,排長便交待常成,說是讓常成回去後向班長請個假,跟自己一塊兒到團部去辦事。
按照排長的交待,常成向班長請好假後,便隨排長出了營區的大門,一路上緊走慢趕來地向團部走去。
二營距離團部大約有五、六裏遠,中間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山間公路相連。過來大約半個鍾頭,兩人終於來到了團部。就在剛走進團部大院的大門,排長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包裹單遞給常成,說是讓常成到旁邊的郵電所去將包裹取一下,自己則到團部裏麵去辦點兒事。
包裹是由排長的父母寄給排長的。接下排長遞過來的包裹單,到旁邊的郵電所將包裹取出來後,見排長還沒有回來,常成便拿著包裹站在團部的大門外等著。過去了大約十幾分鍾,等排長出來後,兩人便又一起往回去。
往回走了不到一裏地,排長遂一邊走、一邊哈腰把鼻子湊近包裹去聞。聞罷,排長便高興地說道:“嗯,好香呀!打開看看裏麵裝的都是些啥好吃的。”說著話,兩人停下來後,排長便從兜裏取出一把小刀去割包裹上的縫合線。
等把包裹的封口打開後一看,見裏麵還有一層塑料薄膜,裏麵裝著已經鹵熟了的七、八根香腸;兩坨各有斤把重大小的牛肉及兩塊各有斤把重的五花肉。見此,一排長便興奮地跟常成道:“走、走、走,找個背風的地方去。”
公路的兩側全都是山。兩人下了公路,就近走到山坡上的一處向陽、背風又背有人的地方蹲下後,排長便伸手將包裹從常成的手上拿了過去,從裏麵拿出一根香腸先遞給常成,隨後,又拿出一根張嘴便從上麵咬下一截。見常成把香腸接過去之後還沒開吃,排長便一邊大口大口地嚼著香腸,一邊對常成道:“趕緊吃,免得呆會兒拿回去之後,讓那幫‘餓老鷹’們看見了就吃不到了。”
常成把香腸接到手上後一直沒有開吃,那是因為在排長麵前感到有些拘謹的緣故。等聽罷排長說出的這番話,估計排長把這些東西拿回去之後,很可能就是跟連隊的幹部們在一起分享,這其中自然也包括連長、指導員。
在新戰士們的眼中,連長、指導員那可個個都是高高在上的像“神”一樣的人物。所以,見排長把連長、指導員也說成是“餓老鷹”,這不禁讓常成在感到排長說的話甚是風趣幽默的同時,也一下子拉近了排長與自己之間的心理距離。
待三下五除二把一根香腸吃下肚後,排長仍嫌不過癮,遂又從包裹裏拿出一塊五花肉,用小刀從中一腰兩半,與常成各吃一半。等將五花肉吃罷,排長遂帶著常成來到一處水坑旁蹲下,一邊從水坑裏挖出淤泥在手上搓、一邊笑著跟常成道:泥巴就是最好的去汙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