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老連長”的意思像是不打算回答自己所提出的問題,常成便沒有再問下去。把一排長父母親的工作單位和家庭住址抄在筆記本上後,常成便隨“老連長”一塊兒出了辦公室,到外麵去乘車。
此時,日幕將至,為了讓常成能夠抓緊時間看一看沿途的景色,一路上,“老連長”坐在吉普車前排的座位上便一直沒有找常成說話。行至中途,默默地看著道路兩旁那曾經熟悉的景物,不禁又勾起了常成對另外一段往事的回憶。
那是一九七八年九月初的一個星期六的下午,像往常那樣,閑來無事,常成便打算到排長那裏去借本書看。進屋後,見排長正坐在椅子上看書,桌子上還放著一本書,等走到桌前,常成便隨手將那本書拿了起來。等把書打開後,發現裏麵還夾著一張“全家福”的照片,常成便順利將那張照片拿了出來。
如果哪位女孩子長得漂亮,人們便常常會用“養眼”二字去誇她。把照片拿在手上後,剛梢了一眼,常成的目光一下子便被站在照片最左側的那位女孩子的勻稱的身材給吸引住了。再對著照片上的人仔細睢一瞧,發現女陔的那張鴨蛋型的臉蛋上,長著善鼻子、善眼兒,真是既漂亮又賢惠,讓人越看越喜歡,常成便不禁有些好奇地向排長打聽那位女孩子是誰?聽排長回答說是他自己的堂妹後,常成緊跟著便又追問了一句道:“堂妹今年有好大了?”聽了常成的詢問,排長當時頭也不抬地隨口便應了一句道:“二十一。”
起初,咋一見到排長堂妹的照片時,常成的的確確完全是出於那種單純的好奇與喜歡,並沒有別的意思。不過,在聽了一排長的回答後,不知何故,在一種莫名的興奮感的驟然驅使下,常成竟脫口而出道:“咋這麼巧呢!‘女大三,抱金磚’啦!”說完之後,常成立刻便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
排長雖然沒有料到會從常成的嘴裏蹦出這麼一句話來,不過,在聽罷後,卻並沒有像常成所擔心的那樣會生氣不說,反而被常成的這句帶著濃厚的鄉土氣息的話給逗得笑了。笑罷,見常成一直麵色紅杠杠的看著自己,一排長抬手在常成的肩膀上使勁兒拍了一下道:“隻可惜!莫說是塊兒金磚,就是座金山你也抱不到。”
聽一排長的口氣好像還在為自己惋惜似的,所以,等排長話音剛落,常成便用認真而又有些不服氣的口吻反問排長道:“我咋就抱不到呢?”看著常成一臉契而不舍的固執像,排長便斂住了笑,用柔緩的口氣反問常成道:“人家在越南,你說你咋去抱?”常成道:“在越南又咋樣?中間不就隔著一條河嘛!一抬腿不就過去了。”排長道:“那你抬個腿過去讓我看看。”
說罷,見常成被自己說住了,排長便抬手在常成的肩上使勁兒一拍道:“同誌哥兒,莫做白日夢了,趕緊醒醒,免得得上了單相思。”聽常成回答說:“我願意”後,竟一下子把排長給逗得哈哈大笑起來。笑罷,便又嘟嚨了常成一句道:“真是個‘癡兒’。”
聽了排長說的最後這句話,常成當時還以為那是因為排長認為自己的年齡還小,沒有必要這麼早就去考慮自己的個人問題,便以他的堂妹是越南人為由,想借此以斷了自己的念頭。如今看來,排長那天跟自己說的那些話,那可真是句句都是實話。回憶至此,常成的心裏頭忍不住竟泛起了陣陣酸酸、澀澀的感覺來。
幾裏遠的路程,乘坐吉普車一會兒的功夫便到了。讓司機把車停在營區的大門外,兩人從車上下來後,“老連長”便讓常成一個人進去,自己則打算先在營區的外麵轉轉。
整座營區的形狀大致呈一個長方形,中間是一個寬大的土質的操場,南麵基本上隻有一道圍牆,房屋主要集中修建在東、西、北三麵。操場的四周修有一條長方形的“環型”柏油路,與該柏油路相連接的、正對著營區大門的這條柏油路的南麵是十連的全區,北麵設有九連的部分舍區,九連一排的宿舍則設在“環型”柏油路的北側、最東端、直接麵對著操場的位置上。走進營區的大門,發現這裏的房屋依舊,隻是種在道路兩旁的樹木變得更加高大了。
俗話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見到“老連長”後,從“老連長”的口中得知,當年在九連工作的幹部、戰士,轉業的轉業、複員的複員、調離的調離、上學的上學,目前這裏已經一個不剩了,所以,進入營區後,常成便沒打算往旁處去,而是直接向自己當年曾經居住過的宿舍走去。
此時,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有人的房間裏全都亮起了燈。待穿過輔設在營區大門內的這條柏油路,剛拐上前麵的那條“環型”柏油路上,轉臉兒便看見了那幢當年十分熟悉的房屋,還有從各個房間的窗戶及敞開的房門處射光的白熾燈的那溫暖而柔和的燈光。
由於正值新兵剛來到部隊不久,九連一排的宿舍目前被當著了新兵戰士們的宿舍。新兵戰士們睡的是打在地上的“通鋪”,在原屬於一班的宿舍內,八、九個尚未配發領章、帽徽的新兵戰士,此時正在上麵做俯臥撐的做俯臥撐、做仰臥起坐的做仰臥起坐,忙得不亦樂乎;新兵班長則坐在擺放在一進門右側窗戶前的床上看著他們。
扭頭發現一個陌生的、軍官模樣的人出現在窗外,隔著窗戶上的玻璃往裏看,幾名新兵戰士便停止了動作,睜大了眼睛看著常成,其中的一個還在不停地向新兵班長使眼色。見狀,新兵班長回頭一看,見不認識常成,不知常成是新調來的、還是從機關上下來來檢查工作的,便連忙起身打開房門走了出來。這位新兵班長是一九八一年的兵,在此之前,雖然從來未曾與常成謀過麵,但是,在連隊的榮譽室裏卻見到過常成的名字;所以,在聽了常成的自我介紹和表明的來意後,便十分熱情地把常成——這位當年的老兵給迎了進去。
新兵戰士們剛來到部隊雖然沒幾天,但是,軍隊中的禮節禮儀倒也掌握了一些。新兵班長請常成進屋時,他們便呈“立正”姿式站在地鋪上看著常成;待新兵班長請常成在自己的床上坐下後,又讓他們也坐下時,這些新兵戰士們便兩人一排,整整齊齊、中規中矩地麵向著常成和新兵班長坐了下來。看著新兵戰士們那一張張充滿朝氣而又略帶些許稚氣的臉龐,從他們的身上,常成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時的模樣。
二十九團目前已經取消了“副排”級的編製,原來供副排長居住的那半間寢室,現在被改做了供戰士們存放個人物品的儲藏室。在宿舍裏跟戰士們在一起交談了幾句,又起身把宿舍裏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都看了個遍後,常成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排長當初曾經居住過的那半間寢室裏,此時仍舊是一片黑燈瞎火的,門上還落著鎖。見新兵班長跟了出來,常成便向他打聽他們排長的去向。常成本打算進去看一看,聽新兵班長說他們排長外出辦事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隻好作罷。
由於無法確定常成的真實身份,又因為已是到了夜間,所以,見常成讓他們留步,說是自己一個人在營區裏麵隨便走走,一半是出於對常成的尊重與崇敬,一半是出於安全防範上的考慮,新兵班長不僅沒有打算留步,反而還喊上班裏的所有新兵戰士,隨他一塊兒陪著常成去轉。
在營區裏轉了一大轉,等來到九連隊部附近時,迎麵正好碰見了“老連長”。“老連長”的手上拿著隻手電筒,待看清楚是常成後,“老連長”也沒說話,隻是用手電光衝著九連隊部的門口晃了兩下,意思是讓常成隨他一起進去。
當晚在二十九團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上午乘上長途班車於下午將近六點時抵達昆明後,在小吃攤上草草吃罷晚飯,按照從“老連長”那裏得到的地址,常成即刻便又去趕公交車。
考慮到排長的父母都是已經上了年歲的人,為了避免因為自己的到來,引得兩位老人家再次想起了排長而過於悲傷,一路上,常成想的都是待會兒等見到排長的父母後,自己都應該說些啥。不過,等來到學校的大門口,兩位門衛值班人員的一席話,卻一下子便讓常成的擔心暫時成為了多餘;因為,兩位門衛值班員告訴常成,說是韓三兒的父母不在家,也不在昆明,而是去了千裏之外的內蒙古。
兩位門衛值班員一位姓李、一位姓王。小王太年輕,對排長父母的情況知之甚少,李師傅有四、五十歲,工作年限較長,對排長父母的情況比較了解。見常成十分想知道這其中的原因,想到常成是排長生前的戰友,那不是外人,在稍微躊躇了一下之後,李師傅便把常成讓進了值班室坐下,隨後,便把事情的原委一一道給常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