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一個代表著生命的複蘇與希望的萌發的季節。
昆明市位於雲貴高原之滇池我盆地,由於所處的地理位置的緣故,這裏冬無嚴寒、夏無酷暑,素有“春城”的美譽。就在全國大部分地區尚處於數九寒冬之中時,二月的昆明則早已呈現出一派春光乍現、生機蓬勃的景象了。
一九八六年二月九日,農曆的大年初一的淩晨零時時分,在昆明市郊外的一家陸軍醫院神經外科重症監護室外間裏側臨窗的那張病床上,一個生命、一個被死神將鎖鏈牢牢地套在其頸上,企圖將之拖入地獄,而其卻絕不允許自己的命運被任意擺布,以毫不懈怠的精神,在與死神進行了長達近二個月之久的激烈搏鬥後的年青的生命,此時終於掙脫了鎖鏈的最後束縛而頑強地複蘇了。
常成依稀記得自己在蘇醒過來之前,還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裏,常成夢見自己又將要帶隊外出去執行任務。按照作戰計劃,行動將在夜間展開,但卻不知何故,行動在大白天裏便展開了。一路上,騰雲駕霧般地從山川、河流、森林、大地之上一一掠過的情景,還真是給人一種“千裏赴戎機,關山度若飛”的詩情畫意的感覺。
正在那裏順暢地飛著,忽然之間卻又毫無征兆地停了下來。聞到空中散發出的濃濃的醫藥味,想到莫是誰的急救包發生了破裂,便連忙要求隊員們各自檢查一下自己隨身攜帶的急救包。話剛說完,等回頭看時,卻發現隊員們突然之間都不見了,現場孤零零地就剩下自己一個人。想翻個身爬在地上觀察一下周邊的情況,試了幾試發現無論怎樣翻、就是翻不動。又見今天的太陽光不像是自己平時所看見的那種由七彩色組成而成的自然光,而是一種白赤赤的冷光,便嚐試著去尋找太陽。待看見太陽後便更令人感到奇怪了;因為,今天的太陽已經不再是原來的那種圓圓的形狀,而是變成了一個長長的圓柱形。
想到今天咋會有這麼多的怪事,對著“太陽”看了一番之後,常成便試圖從地上坐起來。就是帶著夢中的困惑與期待,一番掙紮之後,常成終於從昏迷中完全蘇醒了過來。
蘇醒之初,由於大腦尚處於朦朧之中,常成便還像此前處於似醒非醒的狀態中所做的那樣,兩眼仍舊直愣愣地盯著“太陽”看個不休。直到兩眼被“太陽”光刺得發幹發澀、連續眨了眨眼睛之後,再定睛朝“太陽”看去時,這才終於看清楚剛才所看見的“太陽”,其實是一支吊在自己上方的長長的日光燈管;隨後,也漸漸地意識到自己此時並非是躺在地上,而是平臥在一張舒適的床上。
見楞楞正正的長方形的房間裏,燈光是白色的;四周的牆壁和天花板是白色的;身上蓋的被子是白色的;隔著床頭櫃,見睡在旁邊那張床上的人,身上所蓋的被子同樣也是白色的,如此的色調、如此明亮而寂靜的環境,再加上彌漫在空氣中的濃濃的藥水的氣味,除了給人一種冰冰涼、冷清清的感覺外,也讓常成開始意識到這裏會不會是一間醫院的病房。
想到了醫院,常成隨即便在心裏暗自問自己咋會到了這種地方?在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之後,常成終於斷斷續續地回憶起自己當初受傷時的情景。一想到自己當初是在敵人的陣地上受的傷,所以,剛回憶至此,常成的腦子裏忍不住打了個激淩子,原本還處於渾沌狀態中的大腦也一下了即變得清醒了。隨即,常成心裏馬上開始暗自思忖道:自己目前到底是回來了、還是被俘了呢?如果要是回來了的話,自然是一切都好;如果要是被俘了的話,當敵人發現自己蘇醒過來後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恐怕就是要開始對自己進行審訊了。由於無法確定自己到底是回來了、還是被俘了,為了避免被敵人這麼快就發現自己已經蘇醒過來的事實,常成隨即便閉上了眼睛,心裏立即開始默習應訊預案。
為了保守秘密,但凡執行此類任務,隊員們在接受臨戰前的訓練時,同時也要接受《應訊預案》的訓練。作為一名長期接受嚴格的訓練,並曆經戰火考驗的老隊員,每次外出執行此類任務,常成每次都完全可以做到把《應訊預案》中規定給自己的新的身份,當做是自己的真實身份。由於有了這個基礎,所以,雖然此時剛剛才從長期的昏迷中蘇醒過來,身體盡管也還十分虛弱,精神亦甚感倦怠,但是,在應急反應的刺激下,常成還是很快便將《應訊預案》回憶了一遍。
《應訊預案》中有敵人要想的如隊員個人的資料、同行人員的個人資料、所在部隊的情況、此行的目的、兵力等等,至於敵人信不信,那是敵人的事情。至於在接受敵人的審訊和被關押期間,敵人將會采取怎樣的方法和手段來對付自己,那同樣不屬於自己所能夠掌握的範圍。自己唯一所能夠做到的就是:當無力保護自己的肉身不遭受傷害的時候,總還可以保證自己靈魂的尊嚴與高貴吧!
既然要執行如此危險的任務,誰都無法保證自己絕對不會成為敵人的俘虜。在常成看來,對於成為俘虜這種事情,無論敵人帶給自己的傷害有多深、多大,其實都隻能算是小事一樁,而真正讓自己感到難堪的日子很可能還在後頭。
等到戰爭結束,雙方開始交換戰俘,而自己如果還能夠熬到那一天並被釋放回來的話,盡管自己對自己在整個被關押期間的言行能夠做到問心無愧;但是,不管咋說,軍隊這碗飯肯定是端不成了。“向後轉“回到地方上去工作,如果保密工作做得好,周圍的人不知道自己曾經當過戰俘,一直把自己當著一名普通的複轉軍人看待的語,那麼,盡管這段經曆多多少少會在自己的心裏留下些許的陰影,但是,日子畢竟還能夠對付著過;如果保密工作出了婁子,讓周圍的人知道了自己當初竟然還曾有過這麼一段“不光彩”的經曆的話,受傳統觀念的影響,想必有些人再見到自己的時候,恐怕會像避“瘟神”似的躲著你,生怕你別粘著他。甚至是某些個平時見著小偷也幾乎要被嚇得尿褲子的人,當再見到你的時候,興許也會刻意把小胸脯挺得高高的,並對你投以不屑的眼神,以一副他十二萬分勇敢的架式從你麵前一扭而過。想到將來的某一天,弄不好,自己真的可能會在周圍人的白眼下過日子,這不能不讓常成覺得這實在是一件令人十分窩心的事情。
當然,外人在態度固然重要,但是,最關鍵的其實還是要數自己的家人對自己的態度了;尤其是自己的母親。如果自己的母親亦以自己曾經當過俘虜而深以為恥的話,那才真是一件令人感到無法接受的事情。真要是弄到了那份田地,常成以前也不是沒有想過:出了村上後山,往裏走大約十裏地,那裏有一個四麵環山的大堰塘;到時候,自己就到那裏去搭個窩棚就此安頓下來,獨自一人去默默地品嚐那份孤單。
想到自己的母親和家人,常成的內心便不由得生出了陣陣酸楚;等那陣兒酸楚過去之後,常成的思索便開始漸漸陷入到對往事的回憶之中。
當年,父親去世得早,作為一名農村婦女,母親硬是憑借一已之力,把我們兄妹幾個拉扯成人;隨著年齡的增長,對母親所做出的艱辛付出,自己能夠深深地體會得到。也正因為如此,所以,現在每當想到母親的時候,總覺得自己從母親那裏得到的太多,而自己所能夠報答給母親的、到目前為止卻又是那樣地少。
在自己幼時的印象當中,母親一直都是一位性情溫柔、性格開朗、心腸和善的好母親。第一次感受到母親的心腸突然開始變得“硬”了時,那是在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
陽曆九月,正是一個即將迎來一年當中的秋高氣爽前的陰雨綿綿的時節。由於學校離我們村有二十來裏地,下午放學後,便開始急急忙忙地往家裏趕。出城後,餘下的那十幾裏地全是土路,路麵十分泥濘。等一路上緊走慢跑地趕回村裏時,天色早已經黑下來老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