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走夜路跟有個人作伴給人的感覺格外不一樣。等一口氣跑出村子後,見四周黑黢黢的,一個人影兒都見不著,心裏不禁頓時便開始變得緊張了起來。地裏的稻子長得已經有半人高了,一陣輕風吹過,大片大片的禾苗便會發出“唰——、唰——”的聲音,讓人聽起來像是“鬼”在上麵飄似的。
一會兒因為擔心碰見了野獸,為了防止野獸從後麵撲上來咬自己的脖子,便隻好把木棍扛在肩上往前跑;一會兒又因為擔心遇上了“鬼”,為了打“鬼”,便又隻好把木棍拿在手上。就這樣,跑一跑、將木棍在手裏換一換;換一換,回頭看一看,自己把自己給嚇得是越跑越快,累得人想停下來歇一會兒都停了。當時,心裏真後悔不該跟母親賭氣;不過,“開弓沒有回前箭”,隻能硬著頭發往前跑了。當心裏害怕到了極點的時候,當時想到的最多的人,既不是爺爺、也不是父親,而是奶奶。因為,奶奶在世之時曾經親口跟我說過,說是:“奶奶將來死了以後,奶奶的靈魂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每天夜裏都是出來保佑你們一家老小不受‘孽障’的傷害。”奶奶生前一直都十分疼愛我們,所以,自己對奶奶說的這些話堅信不疑。
奶奶是在陽曆的八月三十一日發的病。
農村裏的閑人少,即便是已經上了歲數的老年人,隻要是還做得動,基本上個個都還堅持在地裏勞動。那幾天,因為小妹著了涼,身體不大好,奶奶便沒有下地,而是留在家裏負責照顧小妹。廣全的小弟才幾個月大,由廣全的外婆負責帶他。見奶奶那兩天呆在家裏,閑來無事,廣全的外婆便抱著廣全的小弟到我們家找奶奶嘮嗑。
看看快晌午了,廣全的外婆便說要回去,奶奶便起身相送。不曾想,奶奶剛從椅子上往起站,還沒站起來,身子突然一歪,人一下子便倒在了地上。見奶奶像是“中風”了,廣全的外婆一個人也扶不動,便趕忙出門去喊廣全他們過來幫忙。聽到喊聲,廣全、國祥他們幾個跑過來合力把奶奶抬到床上後,廣全的外婆便讓廣全趕緊到地裏去喊母親。
那天上午到學校報完名剛回來村口,見廣全慌裏慌張地迎麵跑來,還沒等開口問他,看見我後,廣全便一邊跑、一邊大聲衝我說道:“你奶奶病了,你趕緊先回去,我到地裏喊你媽去。”一聽說是奶奶病了,心裏頓時一急,顧不上問原因,撒腿便趕緊往家裏跑。
廣全的外婆此時正抱著廣全的小弟站在堂屋裏,見我急衝衝地從外麵跑了進來,連忙跟我說道:“大孫娃子回來了,你趕緊到床上去把你奶奶抱著。”從後麵把奶奶攬在懷裏,見奶奶把頭歪向一邊,雙目緊閉、牙關咬得真響、兩手冰涼、身體一陣一陣地抽搐,一副十分難受的樣子;心疼得恨不能將自己的滿身熱血都獻給奶奶,以期能夠化解掉正在折磨奶奶的痛苦。
不多會兒,母親、小爹和小娘也先後從地裏趕了回來。見奶奶病成這樣兒,幾個大人便商量著把奶奶往中醫院裏送。此時,國祥、長偉他們幾個也已經把板車拉過來了。等見母親和小娘把被子在板車上鋪好後,我們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便協助小爹把奶奶抬到了板車上。見母親不讓我去,廣全的外婆便跟母親道:“大孫娃子喜歡他奶奶,隻要跑得動,你就讓他去就是了,幾個小的我幫你看著。”經廣全的外婆這麼一提醒,小爹便讓小娘留下來。
由於事發突然,慌忙之中,才開始誰都沒有想到錢的問題,直到來到村口時,母親這才想起來要到會計那兒去借錢。在後麵協助小爹推著板車來到村外的馬路上,見頭頂上的太陽挺大,擔心太陽光莫刺傷了奶奶的眼睛,便把身上穿的褂子脫下來搭在奶奶的臉上。
跟小爹一塊兒、一路上緊走慢跑,累得汗泊水流地把奶奶送到中醫院後,小爹便直接把板車拉進了醫院門診部的走廊裏;隨後,小爹便讓我到前麵去扶著車把,他自己便急忙到急診室去叫醫生。值班醫生隨小爹來到板車旁,伸手掰開奶奶的眼睛,用手電光對著奶奶的兩隻眼睛分別晃了晃後,便直起身來告訴小爹,說是奶奶的病已經無法醫治了,讓小爹趕緊把奶奶拉回去。對於醫生的建議,小爹一個人做不了主,便說等母親過來商量後再說。
等醫生離開後,見我還扶著車把站在那兒,小爹便走上前來將車把接了過去。將板車拉到一個人少的地方停下來後,小爹便將車把搭在一條長木椅上,他自己隨後也坐了下來,用手抓著車把。見小爹喊我過去坐在他旁邊歇一歇,我卻並不想過去;而是俯身趴在奶奶的枕邊,伸手摟著奶奶。由於奶奶的身體一直都挺紮實,所以說,對於醫生的這一結論,自己心裏當時並不相信。
在前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裏,我的家庭一下子就接連失去了三位至關重要的親人。在以後的歲月裏,每當回想起這段往事,心裏都不免會感到甚是傷感。
那天早上連嚇帶累地跑到下王莊時,身上穿的衣服竟被汗水給浸透了。下王莊的水井打在村子中間臨近馬路的地方,等走到那裏後,人也感覺有些累,便走到水井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朦朦亮,在那兒坐了不一會兒,便見有早起的人、三三兩兩地挑著水桶過來打水。由於經常從這裏走,下王莊的許多大人都認識我。頭一個過來打水的走過來看見我坐在這裏,起初也沒說什麼。等將第二桶水從井裏打起來後,他並沒有急著將水桶挑起來走,而是將扁擔拿在手上煞有介事的問我道:“你剛才是不是掉到井裏去了?”第二個打水的人此時剛把水桶下到井裏去,聽他這麼一問,又見我沒吭聲,便也不忙著打水了,而是故作正經地接腔道:“你看他書包都是幹的,不像是掉到井裏去了。”就在他們兩個正說著的時候,又有一個打水的從村子的另一頭走了過來。聽見前麵兩個所說的話後,便往那兒一停,大著聲音衝我道:“你要是真的掉到井裏去了,就趁早點兒給我們說一聲,讓我們好趕緊‘淘井’,免得弄得大家都喝你的洗澡水。”見他們幾個拿我尋開心,弄得自己便感到有些坐不下去了。等我走開後,他們幾個人還在那兒笑,其中的一個還在那兒說道:“這娃子怪有意思,任憑你咋說,人家也不理你、也不跟你煩惱。”
九月下旬的天氣,氣溫已經顯得相當涼爽了,更何況那天還下了一場雨。見坐得差不多了,幾個大嬸小姨們便紛紛站起來說是該回去休息了。等她們一走,回頭見廚房裏還亮著燈,母親以為我還在裏麵吃飯,便隨口問了一句。問罷,見無人應腔,等走進去一看,發現裏麵沒人,又見吃剩的飯菜都還放在案板上,母親便又以為我莫是上床睡覺去了。等走進西屋一看,見床上也沒人,母親又以為我莫是跑出去找誰玩去了;隨後,嘴裏便嘀嘀咕咕地開始埋怨我。
等來到山牆頭,剛開口準備要喊,咋看見山牆下蹲著一個人,起初還把母親給嚇了一跳。待看清楚是我後,母親便有些不高興地問我道:“熱的好好的飯菜沒說趁熱趕緊吃了,一個人蹲在這兒幹啥?”見母親說話的時候像是帶著氣,便立即也沒好氣地責問母親道:“你憑啥說讓我‘讓狼吃了算了’?”一聽此言,見我竟然是在為這件事情跟她嘔氣,母親便解釋道:“媽那不是隨口說出來的一句話嘛!”“隨口說的也不行,我要讓你給我轉學。”見我今晚回來後,不好好吃飯卻跟她賭氣的原因竟然是為了這件事情,剛一聽罷,母親不竟微微怔了一下。
不過,既然已經了解到了問題的“症結”所在,一怔之後,母親便往前走了兩步,然後,便彎下腰看著我小聲地問道:“這段時間你上學上得好好的,咋會想起來要轉學的?是不是讓老師批評了?”聽我回答說:“沒有”後,母親便又問道:“那要不就是跟同學之間鬧不團結了?”聽我回答說:“不是”後,稍微停頓了一下,母親便蹲下身來開導我道:“十九中有啥好的啥!十九中的老師有的連他們自己都沒有上過中學,你想想你到那兒去上學能學到點兒啥東西?昨天廣全的媽在地裏都還在說不該把廣全轉到十九中去上學,這才上了一個月都不到,就已經跟別的同學打了好幾場架了;國祥的媽說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也後悔得不得了。長偉前幾天跟別人打駕,衣裳都被撕破了,扣子也被扯得一個不剩。家裏一時拿不出錢去給他買扣子,這幾天一直都用一根細繩給他係在腰裏先將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