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卸著，突然間便聽見副隊長跟裏麵的人爭了起來；原來，見對方驗貨的時候把瓜打成的是“三級品”，可是，等到了開票付款的時候，對方開票員卻又把瓜寫成了“等外品”，並堅持要按照“等外品”的價格付錢。按照以往的經驗，像今天的這車甜瓜，一看就應該屬於“一級品”，至少也算得上是“二級品”。但是，為了能夠把瓜給順利地賣出去，剛開始，見對方將瓜打成是“三級品”時，副隊長便忍了，沒去跟對方爭辯；眼下，見他們已經得了便宜卻還想耍花招，裏裏外外一算感到虧得實在是太大了，弄得副隊長這下終於不幹了。
去年大概也是這個時候，根長與會計、社員大江三人一道進城送瓜時，出於與今天相同的原因，三個人後來把瓜拉到了這裏。大致也是目前的這麼幾個人，采取的同樣是今天這種“壓了又耍”的方式進行收購，見會計不同意，該門市部的工作人員一個電話便打到了“打投辦”。“打投辦”是“打擊投機倒把聯合辦公室”的簡稱，被人們稱為“十大惡”之一，人員由商業局、工商局、公安局、街道辦派出的人員共同組成，辦公的地點就設在另一個“十大惡”、“民兵指揮部”的辦公樓裏麵，距離這裏僅百十米遠。
見“打投辦”的十多個人來了之後，不由分說便一起動手把瓜車給掀翻了，會計急得便搶過證明說是要找他們領導評理。這些人就是由他們的領導派出來的，並且，他們的領導此時就正在現場，所以，見會計嘴紮實，他們便先賞了會計幾記大耳光，然後，便把他們三個人的胳膊往身後一擰，直接就把他們三個人押到了“打投辦”。從上午到晚上，三個人滴水未進地被整整關了一個白天後，才終於被放了出來。
根長原本是個“木訥”之人，自從有了這次“慘痛”經曆之後，人一下子變得靈光了不少。這回見副隊長又跟對方發生了爭執，便“去他媽”把手上的瓜往地上一扔，轉身跑到板車前，猛地壓下車把，拉起板車便走。自己當時雖然不明白根長為何會如此慌張，但見他這副樣子便知道不會有啥好事，隨即便把剛拿到手上的瓜往車上一扔，連忙協助根長去推板車。
把板車就近拉進一條巷子後，順著不寬的巷子左一轉、右一轉，東一拐、西一拐，一口氣跑出去大老遠，直到累得再也跑不動，根長這才把板車順到一家單位圍牆外的一處樹蔭下停了下來。隨後，根長便安排我去接應副隊長，他自己則走到一旁，站得遠遠地看著瓜。
副隊長以前並沒有送過瓜，自從去年會計等人被打後，見大夥視往城裏送瓜是一趟危險的買賣，都不願意幹這份苦差事，無奈之下，從今年開始，隊長便隻好安排副隊長每次負責帶人親自送瓜。想到副隊長不信他的話，死強著硬是要把瓜往順風路購銷門市部裏送，險些沒釀出事端來，等副隊長氣喘籲籲地趕過來後，根長便開始埋怨起副隊長來，並說副隊長沒經驗。
副隊長本來就窩著一肚子的火，眼下，又見根長這種腦筋不大夠用的人也敢說他沒經驗，便氣不打一處來，隨即便大聲跟根長爭辯了起來。根長言辭短，本來就不擅長與人爭論；又因為天氣炎熱，也無心爭論，所以，在跟副隊長爭了兩句後，便率先停了下來。與根長這種“憨人”在一起理論，副隊長也覺得是一件十分“掉價”的事情，見根長被他說得不吭氣了，又說了兩句後，隨即也知趣地停了下來。
這麼大的一車瓜畢竟還得往外送，蹲在地上沉默片刻之後，副隊長便主動找著去與根長搭訕。副隊長在與門市部的人爭執的時候，忘了把證明拿回來，這下弄得根長也不知道接下來到底還能把瓜往哪兒送了。見此，副隊長便說隻好把瓜拉轉回去算了。不過，拉回去是行，但是，副隊長在把話說出口之後，隨即又變得猶豫了。令副隊長猶豫的原因，一則是擔心社員們會笑話他“笨”；二則再賣的時候，又要再去大隊開證明，再交一道手續費，隊裏又要損失一筆，惹得社員們怨他。
想到送又送不出、拉回去也不是，就在副隊長感到左右為難之際，見幾位買罷菜打此經過的老太太們走到板車跟前停下來後，一邊伸手將瓜拿在手上看、一邊問他咋賣的，副隊長便隨口應了一聲道：“不是賣的。”然而，當目送著幾位老太太們嘴裏嘮叨著滿懷遺憾地離開時的背影，副隊長像是突然開了竅似的回頭與根長商量說不如零賣算了。問罷，見根長未置可否，副隊長便連忙從地上站起來十分熱情地招呼那幾位老太太回來。
見那幾位老太太聽到喊聲停下來說他道：“一會兒說不賣、一會兒又說要賣，你們到底是賣、還是不賣”後，副隊長便連忙解釋道：“本來是要賣的，路上把秤弄丟了，一時半會想不出來咋賣；這會兒我們想好了，論個兒賣，二分五一個，任您老兒挑。”經副隊長這麼一解釋，幾位老太太便又轉了回來。
幾位老太太挑瓜的時候，一邊誇瓜好、一邊又嫌買多了拎在手上坨坨重，說是如果把車拉到她們單位門口去賣的話，她們就可以多買幾個。副隊長正想找個合適的地方去賣瓜，聽她們這麼一說，得知她們是在市百貨站裏住，旁邊的這堵院牆就是她們百貨站的院牆，百貨站的大門離這兒很近，一出巷口就到了，副隊長便連忙催根長起來拉車子。
來到市百貨站大門外，幾位老太太說話確實很算數，她們不僅一人買了一些，並且，等走進百貨站後，還主動吆喝他人出來買。市百貨站的對麵是一大片居民區，見這裏有人在賣瓜，居住在那裏的居民便相約著三三兩兩地從馬路對麵走了過來。這一陣子剛忙罷，接下來便趕上了下班時的那陣子賣瓜的高峰期。最忙的時候，剛把上麵的那道用於圈瓜用的圍席撤下來，便又要去撤下麵的那道圍席。等把這一陣子也給忙活完了之後，上著六道圍席的滿滿一大車瓜賣得便僅剩下百十多斤了。
見這會兒沒有人買瓜了，副隊長便讓我把賣瓜的錢從兜裏掏出來數一數；見狀，根長便連忙阻止，說是找個僻靜的地方去數錢。等來到一個背巷子，把錢清點一番之後，見零賣換來的錢數比送到門市部去賣換來的錢數整整多出了一倍還轉彎兒，把個副隊長給喜得嘴都合不攏。讓我把錢重新收好後，副隊長便勁頭十足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讓根長把車子拉上往回走，剩下的這點兒瓜邊走邊賣。
巷子外的這條馬路的十字路口的左側有一家集體麵館，等走到那裏後，根長便直溜溜地把板車拉到了麵館前麵的樹蔭下一停，然後，便跟副隊長道：“餓得都走不動了，你來拉，我好坐到上麵歇一歇。”根長的意思是想讓副隊長把賣瓜的錢拿一部分出來去下館子，所以，見副隊長聽罷他說的話後，不明就裏似的走上前來讓他讓開，根長便把兩手搭在車把上沒挪窩，扭頭往麵館裏麵看。隨後，見副隊長開始催促他，根長終於火了，便回過頭來衝副隊長使氣地大聲道：“你要是這樣搞，下次老‘雞巴’還跟你出來。”
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換來的竟然是根長的一頓埋怨，等根長語音剛落，副隊長便也立刻火氣十足地衝根長道：“我咋搞了？嗯，你說我咋搞了？你說你走不動了讓我來拉，我不是連個屁都沒放一下就過來了嗎？老大這不是在場，你說你讓老大來給我們評評理，我都已經這樣來將就你了，你說說你還想讓我咋搞？”見副隊長提到了我，等副隊長說罷，根長便扭過頭來看著副隊長道：“你莫攀扯人家老大，人家老大還是個小娃子，你隻管說你自己想咋搞就行了。”
其實，早在根長把板車從馬路對麵突然拉過來停在麵館跟前之時，副隊長便已經洞察到了根長的心思。但是，為了防止將來事情被傳出去之後落得個“貪汙公款”的罪名，見根長想下館子卻又不肯把話挑明了說，他便也跟著在那裏裝糊塗，不願去捅破那層窗戶紙。眼下，見根長再次把話頭拋給了他，想到這三年來，送瓜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其它人都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撤退”了，唯獨根長一個人堅持了下來；萬一這回把根長也給惹毛了，以後若想再找一個像根長這樣的任勞任怨的恐怕也難。因此，站在根長的旁邊，使勁兒盯著根長的臉默默瞅了一氣之後，最終還是副隊長主動把話明著說了出來。不過，說歸說，為了保險起見，在進麵館之前，副隊長便讓根長先發個誓，保證任何時候都不把這件事情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