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學上對於因為顱腦受傷而陷入至長期昏迷狀態下的病人有一個時間上的界定,即從昏迷之日算起,病人倘若能夠在兩個月之內蘇醒過來的話,其今後的生存機率不僅會較高,並且,康複的程度也會相對要好一些;超出這個時間點後,超過的時間越長,其生存的機率便會越低,康複的程度也會隨之呈下降趨勢。常成這次不僅剛好趕在了這個時間點上蘇醒了過來,並且,自從蘇醒過來後,大腦便一直保持著那種十分清醒的狀態不說,康複的速度和程度更是大大超出了醫生的預期。醫生當初對常成的第一願望便是希望常成將來康複到其個人生活能夠自理的程度,不曾想,這一願望居然在三月中旬便完全實現了。
二十三號病房是一間“高幹”病房,裏麵的主要陳設除了一張雙人床、一隻床頭櫃、一隻大立櫃、一隻茶機、一對沙發、一張寫字台、一把藤椅和一盞台燈外,還有一部內線電話。神經外科一共設有三間這樣的病房,據說,隻有副師級以上的幹部才有資格享用。作為特例,自從二月下旬從重症監護室搬出來以後,常成便一直住在這裏。小吳和小李是在四月六日走的,沒走之前,醫院方麵還特意在裏麵加設了一張床鋪,以供他倆在這裏輪流陪護時使用。
四月十日上午,醫生查完房後不久,小張護士便推著上麵裝著針劑和藥物的小推車從外麵走了進來;小張護士來的時候,還順便將剛剛收到的寄給常成的兩封信也一並帶了過來。這兩封信其中的一封是小吳與小李寫來的,另外一封是秋生寫來的。常成現在已經不用打針了,當著小張護士的麵,坐在沙發上把藥服下去後,等小張護士一離開,常成便先將小吳與小李寫過來的那封信從茶幾上拿了起來。
小吳與小李給常成寫信的目的主要是向常成報個平安,告訴常成他倆已經安全歸隊,讓常成不要掛念,好好安心養病。照看一個臥床不起的普通病人即已經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了;如果是長期照看一個能吃能喝、但卻喪失了正常的思維功能的“植物人”的話,其中的辛苦則更是不用說了。所以說,每當回想起小吳和小李在那段時間所給予自己的悉心護理,常成心裏對他倆總是充滿了感謝之情;認為即便是自己的親兄弟能夠為自己做到這個份兒上,那就已經算得上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情了。因此,讀著他倆的來信,常成心裏著實感到分外親切。
秋生跟常成當年在第二十九邊防步兵團九連服役時的戰友陳大川是同一個村的、從小玩到大的哥兒們,兩年前,常成去探望大川時曾經見過秋生,並在一起吃過一頓飯,之後,兩人之間便從來未曾聯係過,所以,如今乍一看見秋生突然之間給自己寫來一封信,常成心裏便預感到莫非是大川發生了啥事兒?果不甚然,當常成把信打開後一看,隻見秋生在信的開頭便直截了當地告訴常成道:“大川自殺了。”大川性格剛毅、心胸開闊,身體致殘後仍舊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有所作為,所以,見大川最終選擇以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這讓常成的心情不禁一下子變得十分沉痛。
大川是在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一日的黎明時分,在哨位上值班時被敵人的炮火所傷。當時,由於敵情複雜,需要防守的地幅較寬,為了防止敵人趁黑摸上來對我實施偷襲,連部便要求各班、排在安排夜哨時,各哨位最低須派出由二人組成的複哨,重要的方向或地段,則更須派出由二人以上組成的組哨。由於戰鬥減員較大,又無新的兵力補充進來,為了讓戰士們夜裏能夠睡得稍微好一些、以便保持體力,連部並未對各個班次的值班時間做出統一的規定,由各班根據自身的情況自行決定。一班當時還剩下六個人,為了避免頻繁換崗搞得誰也睡不好,幾個人聚在一起簡單商議了一下後,便決定一個班次負責值守四個小時,這樣三個班次正好值夠十二個小時。
二月份,越南北部老街地區山間的氣溫相當低;尤其是到了夜間,大概隻有幾度。考慮到自己的胳膊在白天的戰鬥中受了點兒輕傷,夜晚十一點起來接崗的時候,常成特意在棉襖的外麵又加了件雨衣用來禦寒。盡管如此,由於連日來的體力消耗較大,又休息不好,導致身體的抵抗力下降,所以,接崗後不久,夜風一吹,常成的身體便開始出現了低燒。堅持至淩晨三點,把崗哨交給大川和薛剛後,就著涼水又喝了兩片感冒藥,常成便趕緊鑽進自己的防炮洞裏休息去了。
掩體須設在塹壕前壁的外側,並向塹壕的前方伸出,防炮洞則通常設在塹壕後壁的下方稍微靠上一點的位置上,洞體須向塹壕後壁的後下方開挖。大川的哨位位於機槍立射掩體內,薛剛的哨位位於一班班陣地最右端的那個自動槍手掩體內,兩者之間隔著三個單兵掩體。黎明時分,被外麵在極近的距離上連續響起的“八二”迫擊炮的炮彈爆炸聲給驚醒後,常成便把槍抱在懷裏側著身體躺在洞內著力傾聽著外麵的動靜。待爆炸聲停止後不久,便聽見薛剛在外麵小聲呼喚:“陳班長”的聲音。見薛剛一連喊了兩聲都沒有聽見大川回答,料想大事不好,常成便連忙帶上手電筒迅速爬了出去。副班長楊德的防炮洞距離機槍立射掩體較近,等常成過去時,發現副班長楊德已經在那裏了。
機槍立射掩體的形狀大致呈一個開口向外的、射界角約為九十度角的“V”字型,在發黃的手電筒光柱的照射下,隻見機槍立射掩體的一個角已經遭到了嚴重損壞,大川此時正臉朝下、一動不動地側身俯臥於地,似已昏迷。與副班長楊德一道輕手輕腳地把覆蓋在大川身上的那層厚厚的泥土撥開後發現,大川的傷勢主要集中在下半身。隨即,見黃定邦和喬陽也趕了過來,常成便安排他倆一個去協助薛剛放哨,一個去把這裏發生的情況向排長報告。
此時,見大川已經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為了避免二次傷害,兩人便沒敢去輕率地挪動大川的身體,決定就地對大川進行救護。大川的傷情比較複雜,別的傷口相對而言都還比較好處理,唯有陰囊處的傷口讓常成處理起來覺得十分棘手。由於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才為恰當,常成在對大川的外傷口進行包紮的過程中,便隻對大川陰囊處的傷口進行了清洗,下一步到底應該咋辦,隻好留給醫生去處理。
二班的陣地與一班的陣地之間相距大約六十米,中間以塹壕相連,一排長的防炮洞就設在二班的陣地上。按照習慣做法,聽見陣地上響起爆炸聲後,待爆炸聲一停,一排長便從防炮洞裏爬出來查看本排的情況。一排長那裏有一部電話機,出來後,見二班長受了傷,並且,傷得還不輕,便立即給營救護所先打了個電話,讓他們派人來;正說著,又得到了喬陽的報告,得知大川也受了重傷,遂又讓營救護所再追加一副擔架。
營救護所派出的擔架尚未到,接到一排長的電話報告後,指導員先行趕了過來。見大川痛得大汗淋漓,身體直個兒發抖,指導員便蹲在大川的旁邊,一邊將大川頭上的汗水輕輕擦去,一邊不斷地鼓勵大川。直至等到大川和二班長被抬走,又帶著一排長分別把一、二班的同誌們安撫一番;見一班那邊副班長楊德主動接下了大川的崗哨,二班這邊張有亮自告奮勇地頂替二班長值崗,這才返身開始往回走。
想到昨天上午剛與大川之間發生了點兒矛盾,今天天還沒亮,大川就發生了這種事情;等重新回到防炮洞後,常成隻感到腦子裏麵亂糟糟的,躺在那兒再也睡不著了。
二十一日清晨,營指揮所接到十連的報告,說是其陣地之西南方向的一座山頂上發現有一小股越軍正在對我陣地進行窺視;估計該撮小敵極可能是在觀察其昨天夜裏對我陣地所實施的炮火偷襲的效果,為其將來的偷襲做準備,所以,得到報告後,營指揮所遂命令十連用其連屬“六O”迫擊炮對該撮小敵實施炮擊。“六O”迫擊炮的最大射程接近三公裏,該攝小敵所在的那座山正好在我“六O”迫擊炮的射程之內。
發射了兩發炮彈後即行觀察,見該攝小敵未走;再發射兩發炮彈後再行觀察,見該撮小敵仍舊未走,見狀,營指揮所便命令機槍連把一挺12.7毫米高射機槍給抬到十連的陣地上去。一番連打帶炸後,見該撮小敵終於未再露頭了,此時,早飯時間已到,營指揮所使命令除監視人員外,其餘人員抓緊間先吃飯。
早飯期間,一切情況正常;早飯過後不久,又接到十連方麵的報告,說是該撮小敵又露頭了。見該撮小敵如此能纏,頗有些“狗皮膏藥”的精神,營指揮所便決定“成全”一下他們;命令八連除留下必要的留守人員外,其餘人員全部出動,從旁邊繞至該撮小敵的側後先偵察一下情況。一小時後,接到八連連長的報告,說是附近沒有發現其它敵人。既然如此,見該撮小敵仍然呆在那裏,營指揮所先是命令八連不要暴露目標,在敵人最有可能逃竄的方向上,選擇一處便於我之隱蔽、觀察和射擊的位置埋伏下來;隨後,便下令九連的人馬立即出動,從正麵虛張聲勢地過去對該撮小敵實施驅趕,最好是能將其趕入我八連所設的伏擊地域內。接到命令後,九連副連長便帶領一、五、九班出發了,隨行的還有三排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