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磚頭突然就扔了進來,雖然有一定距離隔著,傳到手術室的時候聲音並不算太大,可王偉東還是被嚇得一個激靈,馬上警覺了起來。
他快步跑到窗邊,側著身,朝下麵望去。看到一個穿著黃色羽絨服的孩子跑進了巷子裏,馬上就不見了。雖然不知道具體情況,可王偉東還是警覺地站在那裏,久久不敢動彈。
幾分鍾後,樓下的大門處,突然響起了一串急促的敲門聲。
難道是汪超遠?這念頭稍縱即逝,汪超遠也有鑰匙,他根本用不著敲門。更何況,他此刻應該還在監視著那個叫蘇珊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他在分店裏,也不知道他綁架了鄒蓉。
可如果不是他,那又會是誰呢?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決定還是先下樓去看看是什麼狀況。
而就在他走下樓梯拐角的時候,那被打碎的窗子裏,卻伸進來一隻手,輕輕地擰開了窗戶的把手。緊接著,一個人跳了進來。鋥亮的皮靴,修長的雙腿,穿著黑灰色的條紋西褲……他慢慢地直起身。
是陸博垣。
他表情嚴肅,回過身,朝著窗口伸出手。夏嵐和他一起爬著梯子上來的,本來還在想,要怎麼才能做到盡量沒有聲音地跳進去,結果還沒來得及爬到窗口,就被他整個抱進懷裏,拖了進來。
他的懷抱強壯而溫暖,就連味道也是那麼令她安心。夏嵐的心頭不由得湧起一陣甜蜜。她喜歡被他擁抱的感覺。而陸博垣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不過,現在正事要緊,所以,兒女情長要暫時放在一邊了。
“跟著我,盡量別碰任何東西!也不要出聲!”他摟著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夏嵐從他的懷裏抽離出來,然後看著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陸博垣嘴角微微一笑,轉過身,拉住她的手,躡手躡腳地朝著裏屋走去。
假設王偉東此刻已經將最新的受害者綁了進來,那麼他應該會選擇在二樓犯案,畢竟一層臨街,即便關著門,人來人往的,也不安全。
他和夏嵐商量好,叫那帶著孫子的居委會大媽幫忙。先是讓她的小孫子打碎了二層的玻璃,再讓她們幾個假裝道歉,去敲一樓的大門。這樣,不管王偉東在哪裏,都一定會下去看情況。如果他開門最好,這樣幾個大媽就能幫他們將王偉東拖住。就算不開門,以他小心謹慎的性格,也一定會等幾個大媽走了才回來。
所以不管怎麼說,他們此刻都是安全的。
兩個人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一張手術台上的女受害者。
夏嵐緊緊握住了他的手。陸博垣回過頭,朝她使了一個眼色,示意她去看看受害者的狀況,然後自己站在門外,隨時關注著樓下的情景。
夏嵐快步跑過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又看她衣衫還都完整,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還活著。”她看著陸博垣,沒有出聲,用口型告訴他。
陸博垣皺了皺眉,內心陷入了掙紮。如果他這時候正式逮捕王偉東,那他很可能會為自己開脫。可如果放任他,又不敢保證是不是還能掌控局麵,保護受害人的安全。
就在他猶豫的時候,樓下卻傳來了幾個大媽的喊聲。
“哎喲,怎麼敲了半天門,沒人開啊!是不是沒有人在家啊!”
“那不行,我家孫子打了人家窗戶,我得賠錢,這孩子啊,就得從小教育,不然這麼小就淘氣,長大了,就更不好管教了!”
一門之隔的王偉東,被幾個負責任的大媽搞得出了一身的汗,不知到底該怎麼辦。
而樓上的陸博垣也終於下定了決心,決定少安毋躁,等著他的進一步行動。
他走回手術室,拉著夏嵐,四下看了看,決定躲到衣櫃裏麵。那衣櫃是全新的,裏麵空空如也,外麵也沒有鎖,他不用擔心王偉東會打開衣櫃拿東西,更不用擔心他會將櫃子從外麵鎖上。倆人麵對麵地鑽了進去,並把手機調到靜音模式。
“太危險了吧!萬一……萬一他真把那女孩殺了怎麼辦!”
“不會的,暫時還很安全。”
“你也說了是暫時,就算不殺她,可是,他、他……”
說到這裏,她沒法繼續了。紅著臉,緊緊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陸博垣知道,夏嵐是擔心王偉東會對那女孩不軌,做出什麼傷害她的事情來。
“放心,真有什麼,我馬上就衝出去了。”不知是不是因為壓低了聲音,語氣竟異常溫柔。
樓下的吵鬧聲還在繼續,但王偉東最終也沒有開門。大概折騰了將近七八分鍾,那群大媽終於散了。王偉東又觀察了一會兒,這才安心地回到了二樓。
躲在衣櫃裏,聽著他的腳步聲,夏嵐覺得,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緊張感。
陸博垣朝她努努嘴,示意她不要出聲,但這表情在夏嵐看來,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溫柔。
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世界安靜到仿佛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王偉東進了屋,腳步聲也消失了。他們知道,那是因為他站在了手術台的前麵。沒有任何聲音,連衣物摩擦的聲音都沒有,這說明,他暫時並沒有對鄒蓉下手……
接著,他撥通了手機,幾秒鍾後,對方接了電話。
“怎麼樣,她回家了嗎?”
顯然,他這電話是打給汪超遠的。
果不其然,那邊不知說了什麼,空蕩蕩的房間裏,響起了他冷笑的聲音,“哼,八成也是個棄婦,大周末連約會都沒有……就是個寂寞的老女人罷了!”
兩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話題終於回到了正題上。
“還有一件事,我剛剛去把那個女大學生綁來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但是即便隔著衣櫃大門,夏嵐他們仍舊能聽到從電話另一端傳來的,汪超遠的怒罵。
王偉東也不氣,依舊平淡如水,“我知道,這次是我衝動了,嗯,用的你那輛奧迪。”
陸博垣和夏嵐再一次對視,腦海中都不約而同地想起了死者身上發現的,紅色的纖維。
“嗯,你過來吧,她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真醒了,我就再給她聞一次,嗯,放心,不過……”說著,突然邪惡地一笑,“來晚了,我要是憋不住,可就不等你了。”說完,他掛上了電話。
又過了一會兒,夏嵐隱約聽到了外麵有衣物摩擦的聲音,他似乎,正在脫鄒蓉的外套。
“怎麼辦!”她有些沉不住氣了,用嘴型無聲地問對麵的陸博垣。而就在這時,陸博垣的手機卻亮了。
他把手機放在了上衣口袋裏,光線微弱,他自己甚至沒意識到,反而是站在他對麵的夏嵐發現的。“手機!”她一邊無聲地說著,一邊指了指他的胸口。
陸博垣這才低下了頭。短信是車瑞發來的,向他彙報說汪超遠開始移動,問他需不需要跟過去。
外麵,突然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了。不知過了多久,從衣櫃外麵飄進來一股嗆人的香煙味。
夏嵐皺起眉,覺得嗓子有些發癢,想要咳嗽。但是此時此刻,卻又隻能強忍住,於是用手捂住口鼻,盡量克製住自己。
陸博垣雖然察覺到了事情有些不對頭,可又不能輕舉妄動,隻好暫時靜觀其變。
果不其然,王偉東抽了一會兒煙,突然從手術室走了出去。
難道他察覺了他們的存在,所以要逃跑?
可那斷斷續續的腳步聲,說明他根本沒有走遠,他到底……在做什麼呢?
夏嵐剛想問,陸博垣卻突然朝她擺擺手,然後盡量將自己的耳朵貼向櫃門的方向,側耳傾聽起來。
除了腳步聲,他似乎還聽到了什麼水聲。而且,那聲音是由近至遠,仿佛離他們越來越遙遠了……
緊接著,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不好!”他突然大叫一聲,而幾乎同時,一把拉住夏嵐,使勁撞開了衣櫃的大門。
眼睛突然見到了光亮,令夏嵐有些不適應,而且,他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著王偉東,此刻卻這麼大大咧咧地跑了出來,也著實讓她嚇了一跳,甚至腦子突然有些發懵。
她抬起眼,就看到王偉東正站在手術室的外麵,也就是剛剛他們跳進來的窗戶旁邊,看著他們,居高臨下地笑著。
地上一片狼藉,扔了很多廢報紙,還有很多地方都濕了。
“是汽油。”陸博垣沉聲說道。
王偉東的腳邊,還扔著一個油桶,裏麵未流幹的汽油還在往外流著。他的手裏,正拿著一支點燃的香煙。
鄒蓉還躺在那裏,除了外套被脫下,並沒有別的變化,仍舊處在昏迷中。
陸博垣站在稍微靠前的地方,距離鄒蓉的位置很近。夏嵐站在他的身後,兩個人的手還握在一起。
“所以,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王偉東看著他,臉上帶著笑,平靜得就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從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
是的,從第一眼見到,我就知道,你—王偉東,就是這幾起案件的製造者。
“第一眼?”
王偉東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麼說,不由愣了愣神。
說真的,他覺得這話的可信度不高,自己一向偽裝得很好,說什麼第一眼就知道了,那八成隻是這死警察過度自負的說法罷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他已經暴露了,所以,他願賭服輸。
隻是,即便是死,他也得多拉幾個墊背的。他殺過四個女人了,但男人卻從來沒有過……想到這裏,他又歪頭看了看被陸博垣擋在身後的夏嵐。女警?嗬,也是個不錯的戰利品。
現在的位置對他比較有利,他離樓梯比較近,而且還有鑰匙,可以將他們鎖在店裏麵。
隻有他們兩個還好,但是現在還有個昏迷的鄒蓉,他就不信他們這些當警察的會不管老百姓的死活。
他看著陸博垣,舉起手,將香煙放到嘴邊,輕輕地吸了一口。隨著他將煙霧吐出,手也揚起來,香煙被拋了出去,在空中打了一個圈,以一種優美的弧度朝著地上的汽油墜落下去。煙絲還未燃盡,伴著點點的火星,在空中劃出一道奇異的美景。
一切,仿佛發生在一瞬間。
王偉東轉身朝著樓下,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你去扶受害者!”陸博垣也沒有任何的遲疑,一邊囑咐夏嵐,一邊大跨步地朝著王偉東逃竄的方向狂奔而去。
夏嵐和陸博垣知道,煙頭扔在汽油上,是不會引起爆炸的。所以,兩個人都沒有驚慌,而是選擇了最有效直接的任務分配。一個人去營救受害者,另一個去追捕並製服犯罪者。
“你小心啊!”見他頭也不回地跑下去,夏嵐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叫道。
不是不擔心,也不是不想和他並肩作戰,可此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拖他的後腿,讓他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
她作為一名警務工作者,有這個覺悟。而作為他的女朋友,她也有這個自覺。
女朋友……嗬。甜蜜稍縱即逝,她快步走過去,將手術台上的女受害者扶了起來。
昏迷中的人,身子比她想象的要重得多。隻是扶起她的上半身都覺得困難,又怎麼把她弄到樓下,弄到安全的地方去呢?可弄不動也要弄啊!想到這裏,她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先是抄過一旁的女受害者的包,往自己身上一挎,然後背對著她,把她背到了自己的背上。
夏嵐隻有一米六,這鄒蓉卻得有一米六五以上,個頭明顯高過了她。好在這姑娘還不算胖,所以夏嵐一咬牙,一用力,竟然真的把她背了起來。
她盡量快地朝著樓梯的方向移動過去。樓下幾乎沒有聲音,不知道現在情況到底如何。
夏嵐艱難地移動到樓梯口,卻看到陸博垣正邁著大步從下麵迎了上來。
“怎麼回事,王偉東呢?”
“慢了一步,”陸博垣三步並作兩步跑上來,一把接過她背上的鄒蓉,“交給我吧。”
夏嵐皺皺眉,“什麼情況?”
“跑外麵了,還把大門鎖上了。”
“他是想燒死我們啊!”夏嵐將背上的鄒蓉交給他,終於鬆了一口氣,直起了身子,“你覺得,他跑遠沒有?”
“應該沒有,他還要確定我們會不會被燒死。”
陸博垣篤定地說著,“所以,他一定不會走得太遠。”
至少,在大批警察或是救護車、消防車趕來之前,他是不會離開的。
他身上背著個大活人,可還是沒有忘了夏嵐,回頭溫柔地囑咐道:“小心腳下,他灑了不少汽油,可能會滑。”
夏嵐點點頭,心裏暖暖的。
“不管怎樣,先離開這裏再說吧。”
“好。”
倆人一前一後地下了樓梯,比起基本算是井然有序的二樓來,一層還堆放著不少裝修用剩下的材料,還有些已經到位卻還沒來得及拆封或是擺放的桌椅、書櫃。
同時,她還看到了離大門不遠處的一間獨立的,用玻璃門隔著的小房間。房間的一角有一個大大的水池,想來,就是王偉東他們給幾個女受害者衝洗身體的地方。
“先別急,我去取證!”
她怕一會兒又生出什麼變故,沒法給水槽取證,趕緊從自己的包裏掏出平時也會隨身攜帶的工具,朝著水池的方向跑去。
“先出去要緊,這些等回來再說!”
“沒關係,你先帶她出去吧!”
陸博垣見攔不住她,也決定先把鄒蓉放到安全的地方再說。他幾步走到大門旁,抬起腿,用力朝著大門踹了過去。
一腳沒踹開,馬上又補了一腳。
從門的另一端傳來了鐵鏈的聲音。
王偉東鎖上大門後,竟然還怕他們逃了,又把一直放在一樓入口旁的鐵鏈抄了出來,從外麵繞在門把上麵,纏了幾繞,鎖了一把大鎖。
陸博垣巡視四周,然後摟著背後的鄒蓉,走到窗戶前,將窗戶扭開,向外推了出去。窗子不大,要通過一個成年人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可他還背著個鄒蓉,肯定是不能兩個人一起通過的。反正也是一層,無所謂了。
他往左右看了看,牆角放著個還沒拆掉塑料膜的新沙發,用腳踢了踢,將沙發貼到靠窗的位置,然後把鄒蓉從背上轉了過來,雙手架在她的腋下,將她放在沙發上,自己先翻身跳了出去,然後才回過頭,將她順著窗戶拉了出去。此時鄒蓉似乎有醒過來的跡象,輕輕嗯了一聲。
他將她拉出窗口,又把她背起來,安置到距離最近的一個店鋪,並叮囑店主人好好照顧她。
全都交代完,又怕夏嵐一個人在店裏不安全,一邊打著電話叫徐子峰他們盡快趕過來,一邊又快步朝著剛剛跳出來的窗戶跑過去。
夏嵐仍舊趴在那裏,埋頭收集著水槽裏的毛發。但聽到他跳回屋裏的聲音,還是警覺地扭過頭,並且全身都呈現出一種戒備的狀態。
反應還挺快的!像隻小刺蝟一樣……
“差不多了吧?”他走過去,輕聲說道,“還是先出去,這裏不安全。”
夏嵐見是他,鬆了口氣,笑一笑,“好了,不過我還想再拍幾張照片。”
“聽我的,先出去,一會兒大部隊到了再說。”
不知是不是聽到這句“聽我的”,夏嵐的臉騰地紅了,“哦。”說完,自覺地將整理好的證物都塑封好,塞進挎包裏。
很自然地,他就牽起了她的手,“走吧。”
倆人剛走了沒幾步,距離窗戶還有一定的距離,陸博垣卻突然停住了腳步。
王偉東竟然就站在窗外,冷冷地看著他們。
短暫的對視和沉默,然後陸博垣突然放開了她的手,用盡全力衝了過去。
幾乎同時,王偉東掏出打火機,扔了進來。並迅速地反手一帶,將窗戶關上了。
這次不是煙頭,而是真真正正,還燃著火苗的打火機。
打火機並沒有被扔到地上,而是掉在了陸博垣剛剛推到窗邊的沙發上。沙發上的塑料膜,瞬間就燃燒了起來。短短幾秒鍾內,燃燒的味道越來越大,大片的塑料膜已經燒沒了,空氣中有股極不好聞的味道。
火勢越來越大,即便是陸博垣,此刻也有了一瞬間的慌神。可突然,餘光卻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兒的地方。他轉過頭,看著沙發上有幾處火星閃爍,有的甚至閃了一下,馬上就滅了。
“不好!”他大叫一聲,一把拉起夏嵐,朝著樓梯跑去。
“怎麼回事!”夏嵐大叫。
“是閃燃!”
閃燃是一種火災中常見的現象,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也就意味著,火勢很快就會燒起來,相當的危險。
夏嵐也明白這個道理,不再多說什麼,跟他一起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上了二樓。
這家店隻有臨近小巷子的一麵有窗戶,一樓和二樓,都各有一個,其餘的地方,都是冷冰冰的牆壁。一樓的窗子已經出不去了,那唯一剩下的,就是二樓的窗戶了。
“順著那梯子下去,要快,因為還要經過一層靠近窗戶的位置,所以一定要加快速度,不能爬,隻能趕緊跳,跳完馬上就跑,明白嗎!”
這不是問句,而是命令,他一邊奔跑一邊說完這些,然後拉著她直奔二層的窗戶。
倆人推開窗子往下一看,一樓的位置,已經冒出了滾滾濃煙,隨時都有瞬間燃起大火的可能。而剛剛他們踩過的那把梯子,竟然不見了。
“怎麼辦!”夏嵐直到此刻,才真的有些慌了,“肯定是王偉東把梯子搬走了!”
“沒梯子也得下。”
“怎麼下?”
“來不及了,我先跳!”陸博垣說著,一個縱身,上了窗台,然後回頭看著她,“我下去接你,不要猶豫,必須馬上跳下來,盡量往遠處跳,我會抱住你的,放心!”說完,就要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