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劉裕與何無忌回到京口,深居簡出,閉門謝客,因為他知道保護自己比什麼都重要。
牢之兵散自盡、懸首示眾的噩耗傳到京口,雖然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還是偷偷地擺設靈牌,默默地悼念、祈禱、超度這位亡友:“劉將軍,我料到你有今天的結局,遺憾的是我當初沒能勸阻你。”這是他的心裏話,絕非矯情。
也許他在耐心地等待機會,盡管他不是吟風弄月的文人墨客,卻喜歡在花前月下曆練自己的涵養。
月亮在東邊的山嶺慢慢地升起來了,月光像水銀似的透過彎曲的、扶疏的花枝,在地上留下斑斑駁駁的碎影,顯得那樣的靜謐、柔和。
在這銷魂的時刻,他一個人在幽雅的花園悠閑地散步,用以排遣心中的鬱悶,機敏的大腦反複思考“今後的路該怎麼走?如何避免重蹈覆轍”這個突出的話題。
不知道什麼時候,道規、穆之、無忌三個人悄悄地來到他的身邊,道規關切地問:“哥,又在為劉將軍傷感?”
“是啊!”劉裕是一個不忘舊情的人,舉首望著圓圓的、皎潔的月亮,發出一聲長長的慨歎。
道規深有同感,不無遺憾地說:“想當初,我們幾個在劉將軍的麾下何等英雄,如今部隊離散,敬宣又逃亡南燕,杳無音訊。”
“舅舅固執己見,誰的話也不聽,結果弄得身敗名裂。”在明亮的月光下,無忌一臉憤憤不平的神色,似乎在埋怨死去的牢之,又似乎在向月亮神訴說人世間的不公平。
穆之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沒有別人,冷靜地說:“這叫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四個人不吭了,誰都知道牢之走了一招臭不可聞的棋。
停一會兒,還是無忌先開口了:“聽說敬宣逃亡山陽,與高雅之、劉軌聯合起兵,被桓玄派部隊打敗,跑到南燕去了。”
“桓玄紅得發紫,誰起兵討伐他,等於自尋死路,敬宣勢單力薄,那是他的對手。” 穆之搖搖頭,對敬宣的義舉不以為然。
無忌想替敬宣辯解幾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畢竟他們是姑表親,內心是息息相通的。他遙望北天幾顆稀稀疏疏的星,陷入更加深深的思念中。
道規提出一個大家夥兒共同擔憂的話題:“桓玄正在清洗北府兵的將領,高素、劉襲、劉季武、孫無終、竺謙之、竺郎之均遭他的毒手。”
“這是我最擔心的問題,說到底我們與桓玄不是一條道上跑的車,他會不會也對我們下毒手?”穆之不安地踱幾步,又返回原地,一張清秀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憂鬱不安。
劉裕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表現出過人的鎮靜,說話大大地出乎幾個人的意料:“桓玄殺的是高級將領,想把北府兵為己所用,像我們這樣資曆淺的軍官,不但沒有危險,反而有被重用的可能,將列入控製北府兵所依賴的骨幹。”
哥幾個一聽劉裕有理有據的簡析,全樂了。穆之機靈地說:“寄奴與王謐關係不是很鐵嗎?我們是不是利用一下呢?他最近在桓玄麵前可是十分的露臉,都榮升中書令了。”
“像王謐這樣沒有氣節的敗類,我看不慣他。”何無忌憤怒地說。
劉裕不失時機地替王謐辯論:“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當前時局風雲多變,王大人也可能要說一些違心的話,做一些違心的事,不這樣的話,甭說保護朋友,連自己也難以保存。”
“我看你有必要進京城一趟,通過王大人,打通與當今權貴的關節。”穆之笑了,笑得很甜,剛才掛在臉上的憂愁消失得無影無蹤。
劉裕覺得穆之的計策有百利而無一害,便點頭讚成,同時吩咐道:“你們兄弟幾個要學會韜光養晦,不要輕舉妄動。”
他扭頭問道規:“道憐哪裏去了?”
“他天天與懷慎、懷默、檀道濟、孟龍符、孟懷玉、向彌、孫處、虞丘進、蒯恩幾個哥們在一塊兒,談天說地,喝酒猜拳,逍遙自在,悠哉遊哉。”
劉裕笑著對道規說:“你告訴他,切不可惹事生非。”
道規欣然滿口答應了。
幾個人各抒己見,暢所欲言,說到高潮的時候,眉飛色舞,比手劃腳。
劉裕要正兒八經到京城摸爬滾打去,他把這個念頭告訴藏愛親,藏愛親戀戀不舍地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夫君在外麵可要當心呀!”
劉裕緊緊地擁抱著她,深情地說:“我也願意依紅偎翠,天天與你團聚,但是大丈夫怎能老死牖下呢?”
妻子太理解丈夫了,知道攔他也是徒勞的,跑到屋裏收拾一番,把他送到江邊,看著丈夫登上去建康的帆船,才愀然不樂地原路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