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無忌戰死,劉毅戰敗,盧、徐聯軍鋪天蓋地般卷來,都城建康的形勢頓時異常緊張,劉裕原來製訂的計劃全打亂了。
此時在朝廷內部,也出現了堅守建康與奉乘輿過江兩種截然相反的聲音。
劉裕、虞丘進、王仲德主張堅守建康。他們認為北伐南燕勝利凱旋,威震天下,盧徐二賊不能不心存畏懼,如果放棄建康,奉皇帝趨避過江,會產生人情離散、天下糜爛的局麵。
孟昶、諸葛長民、劉毅以及大多數朝臣主張趨避過江。他們認為盧徐賊勢猖獗,朝廷抵敵不住,不如奉乘輿過江,暫時躲避敵方的鋒芒。
北伐南燕時,朝廷大臣支持劉裕的很少,左仆射孟昶曾是堅定的支持者,在何無忌、劉毅出戰前,曾料定他們必遭敗績,後來果如所料,看來孟昶還是有先見之明的。這一次孟昶與劉裕大唱反調,當然有他充分的依據和理由,他的判斷也似乎仍然像從前兩次那樣準確無誤和靈驗。
兩派在宮殿上爭論相當激烈,互不相讓。
劉邁當初在桓玄處構讒孟昶,說他文氣太濃,隻會詠賦,顯失公允,不過也不是憑空杜撰的,說明他文韜明顯超過武略。從來沒有上過戰場的孟昶當一個高級幕僚也許綽綽有餘,評論時事有時也許能表現出過人的真知灼見,但如果讓他在複雜多變的情勢下,作出高瞻遠矚的抉擇,能百分之百保證嗎?隻聽他清亮的聲音在偌大的宮殿不斷地回蕩,似乎顯得格外有感召力:“如今盧、徐二賊戰船千艘,將士十萬,聯檣東下,遮江蔽日,其勢銳不可擋,而我軍北伐剛還,疲乏不堪,勢難抗住賊軍,不如避其鋒芒。”
應該說諸葛長民閱曆豐富,既當過蓬頭垢麵的囚犯,也當過金戈鐵馬的將軍,有著正反兩方麵的經曆。但徐、盧叛軍的表麵強大也嚇住他了,他從內心讚成孟昶避敵鋒芒的韜略,力主朝廷轉移到江北,認為江北是一個相對安全的地方。他的理由聽起來似乎十分充分:“孟仆射之言甚是,以寡擊眾,以弱擊強,曆來是兵家大忌。”
劉毅深深領教過盧、徐聯軍的厲害,心有餘悸,他的現身說法更具有說服力:“盧循部下大多是三吳亡命之徒,徐道覆部下大多是驍捷善戰的始興兵,交戰前我也曾經盲目輕敵,致有桑落州慘敗。朝廷寬洪大度,僅降我為後將軍,我的內心既感激,又羞愧,覺得有責任曉明利害,那就是堅守建康必亡,趨避過江求存一句話。”
三個人是朝廷的重臣,在大臣中有著廣泛的影響,說話很有份量,特別是劉毅,親身經曆桑落州戰役,更了解敵我雙方的實力和態勢,先勇後怯不是平白無故的。
大臣中開始出現騷動不安,誰都願意揀著平安路走,誰都不願意走冒險棋,況且堅守建康確實沒有勝算,紛紛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三位大人所言極是。”
眾臣唧唧喳喳,議論紛紛,傻皇帝莫衷一是,德文心動了。有時候諤諤直言顯得更加珍貴,棱角分明的龍驤將軍虞丘進昂然站起來,出言不凡:“我反對三位的意見,未戰先怯,不戰自逃,如何向國人交待?”
虞丘進的話剛落音,便遭來一群非議:“牛皮不是吹的,泰山不是壘的,虞將軍吹大話,不怕風大煽了舌頭。”
“虞將軍有本事,讓他去擋盧、徐聯軍,讓他嚐嚐對方的厲害。”說風涼話的、譏諷挖苦的比比皆是,恨不能把虞丘進吞沒了。
虞丘進的聲音同眾人相比,顯得太弱小,也太無力了,但是鐵骨錚錚的他依舊堅持自己的看法和意見。
曆來喜歡後發製人的劉裕靜靜地聽著群臣的發言,越聽越不對自己的口味,不由撇開他們,走到院內,一個人獨自散步,大腦飛快地旋轉:“難道徐、盧叛軍真的不可戰勝?難道建康真的堅守不住?”他想了一會兒,覺得徐、盧叛軍還是有隙可乘的,隻要指揮有方,群策群力,守住建康是完全能做到的。
他揉了揉昏昏沉沉的額頭,看見中兵參軍王仲德從黑洞洞的門口旋風似的走出來。
其實王仲德對孟昶奉皇帝過江的論調很不以為然,認為這樣做會把戰局弄得不可收拾,他看劉裕不言不語出了宮殿,便跟著出來。
兩雙熱辣辣的眼睛相遇了,仿佛要擦出火花,這就是他們長期相濡以沫而達成的默契,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心裏的想法已清楚地告訴對方。
劉裕笑著問:“仲德有話要說?”
隻有兩個人在場,王仲德也不用掖著藏著,坦直地回答:“明公雄才大略,功高蓋世,威震六合,妖賊乘虛入寇,聞公凱旋,自當驚潰,如果不戰自逃,威名俱喪,何以圖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