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毅突然接到放外的諭旨,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懊喪衝上腦門,性格貪愎的他自認為與劉裕共同匡複晉室,功勞不相上下,應該在朝中輔政,沒想到劉裕一腳把他踹到藩鎮,頗有些兒貶謫的味道。他心中暗暗詛咒:“這肯定是劉裕的餿主意,劉裕為人機詐百出,像一堵堅實的厚牆堵住他在朝中輔政的道路。”
他本想找劉裕理論幾句,但想到劉裕既然這樣決定,絕非一朝一夕心血來潮,思慮再三,還是上任了,可一臉不高興,滿肚子牢騷。
其實,論能耐論功勞,他確實不如劉裕,特別是劉裕北伐消滅南燕和剪除朝廷心腹大患盧循、徐道覆以來,在朝野享有別人不可代替的崇高的威望,隻不過他缺少自知之明罷了。
他站在船頭,魚腥的江風輕輕地掠過那張黝黑發亮的臉,也撩起裹在身上的華麗的錦袍。他是個心胸狹隘的人,即使置身於讓人耳目一新的寬闊的江麵,同樣無法消除凝結在心中的疙瘩和死結。
他恨劉裕恨得牙根痛,從內心深處產生勢不兩立、陰謀圖害的念頭和想法,已不再是當初同舟共濟的戰友。
劉藩是他的從弟,平賊有功,被劉裕表舉為兗州刺史,出據廣陵。兄弟並據方鎮,互為聲援,的確是兩股不可小覷的勢力,他覺得這裏邊大有文章可做。
他來到荊州不久,迫不及待地培植私黨和搜羅羽翼爪牙,對原來規距製度僅憑個人好惡,便全部更弦易轍。他上表調自己的心腹死黨郗僧施為南蠻校尉,毛修之為南郡太守。
劉裕接到劉毅的奏表,心想劉毅果然不是安分守己的省油燈,一股怒火騰地爬上心頭,把奏表狠狠地摔在桌子的一角,這說明劉裕有時也是性情中的人。
但他畢竟是一個思維縝密的非凡人物,引蛇出洞又是他製定的錦囊妙計,他不想忍耐也得暫時忍耐,隻見他走到窗前,“嘩啦”地一聲推開軒窗,來了一個深呼吸,那顆卜卜亂跳的心頓時平靜下來。
扣住不發嗎?這樣可能打草驚蛇,引起劉毅的警覺,劉裕搖頭否決。
不動聲色嗎?放長線釣大魚,讓劉毅繼續蒙在鼓裏,鑽進自己設計的圈套。
想到這裏,劉裕會意地笑了。僅僅一刻鍾的功夫,劉裕便完成喜怒哀樂大起大落的轉折,又重新返回堆積如山的案牘,拿起毛筆照常批準,然後扣上鮮紅的印章,拿著靠近嘴邊,心平氣和地吹幹。他暗暗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和一套殺人不見血的政治手腕。
天要一個人滅亡,必然讓他幹出幾件自作聰明的蠢事來。劉毅就是這樣的傻瓜,他本來可以忠心耿耿地跟著劉裕,過著衣食無憂的榮華富貴的生活,但他偏偏選擇了與實權派劉裕作對的死路,那就怨不得劉裕收拾他了。
劉毅接到劉裕的批文,大喜過望,內心竟然產生“劉裕也不過如此”的看法,膽子越來越大,對荊州原任官吏進行大幅度調整,朱顯之、趙蔡是他的宿將,不經朝廷批準,擅自從豫州調往荊州,以達到不可告人的齷齪目的,此時他的頭腦有些發昏發熱,過高地估計了自己,全然不知已墜入劉裕的彀中。
劉裕雖然洞若觀火,心明如鏡,但還是不願撕破臉皮。
劉毅見劉裕沒有動靜,幹脆把那些緊跟自己的文武官吏調到身邊,荊州的守宰變置一遍。
劉裕實在不願向有著種種忤逆行為的劉毅開刀,也實在不願在眾人心目中造成一種斬殺功臣的錯覺,他的忍耐的確是常人做不到的,但他也是有底線的,不會讓敵手膨脹到無法製約、尾大不掉的地步。
假若劉毅幡然悔改還來得及,然而誌得意滿的他在與劉裕決裂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公元412年,劉毅得了一場重病,差點兒送掉小命,後來經過郎中的精心調治,又能下床料理政事,作為當局者迷的他像往常一樣坦然,然而死心塌地跟隨他的部將卻打起小算盤,唯恐他死後失去這座大靠山,紛紛勸他上奏劉裕,派遣劉藩作他的副手,一旦有不測便及時遞補。
如果劉毅當時真的死了,倒也幹淨,也許朝廷追念他的功勞,撈一個功臣的諡號名垂青史。
誰知他走了一條自私的狹隘的錯誤道路,一條把荊州視為自己小王國的道路。他覺得部將的擔憂不無道理,便不假思索上奏劉裕,他知道沒有劉裕的批準,難以調動一個封疆大吏,他的計謀再好,也隻是東方夜譚,海市蜃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