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際剛剛現出熹微的晨光,朱齡石挺拔的身軀便在通往平模城的大路上出現了,他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行駛,一張英俊的臉顯得自信、興奮而又樂觀,是啊,他第一次指揮千軍萬馬進行這麼大的會戰,而且是富有刺激的攻堅戰,能不感到自信、興奮和樂觀嗎?
隻見一隊隊戰士抬著長長的雲梯,扛著厚重的、堅實的盾牌,從他的身旁急速走過,留下一串串急促的腳步聲,蕩起一縷縷飛揚的塵土,沒有多久,趕到離城僅有一箭射程的地方,停頓下來,靜等主帥下令,隻要主帥一聲令下,他們便會毫不猶豫地發起淩厲的猛烈的輪番攻勢。
盡管晉軍想突然發起攻擊,但平模高度戒備的守敵還是早早地發現他們的意圖,滿城吹起戰鬥的號角,把力量全部集中到險峻的城頭,滾木、礌石、箭矢、白灰、滾燙的熱油分別擺在相距不遠的城垛,想讓它們在萬分緊急的時候,能夠發揮常人想不到的效果。
候暉鎮靜地坐在城牆石墩上,屏息養神,一雙陰險的眼睛凝視著遠方的天空,獨自想了許多,作為一個久經沙場的宿將也明白當前形勢險惡,凶多吉少,無論出戰、固守、投降、逃跑都是死路一條,晉軍在遠方近處布下天羅地網,他縱然插上雙翅,也難以逃脫此劫,想到這裏,不禁長長地呼出一口鬱積在心裏很久的悶氣,絕望地閉上眼睛,暗歎“完蛋了”,看來惡貫滿盈的壞蛋也有絕望的時候。
城上城下,人頭攢動;攻守雙方,劍拔弩張。大戰一觸即發,勝敗很快就要見分曉。
一陣涼風慳吝地吹過來,似乎給沉悶的大地透些兒氣,在場的不論是敵人還是自己人,都有一種涼爽舒適的感覺,但這種感覺隻是瞬間的,一掠而過,想盡情領略、貪婪享受是不可能的。
戰場上寂靜無聲,這種出乎尋常的寂靜是短暫的,也是可怕的,雙方都在為廝殺做最後的準備。
齡石站在晨曦的高阜,像雕塑似的一動不動,一張英俊、樸實的臉充滿必勝的信心。他望著城牆上的敵人,嘴角輕輕地翕動,下了一道進攻的命令。
戰鬥的號角頓時吹響了,馬的嘶鳴聲、戰士的呐喊聲、高台上的擂鼓聲震天動地般響起來,仿佛在合奏一曲進攻的交響樂,與進攻前可怕的寂靜形成鮮明的對比。
這隻是一次嚐試性的進攻,晉軍並沒有投入多少兵力,隻見戰士們架著雲梯,在神臂弓(神箭手)的掩護下,勇敢地逾越布滿鹿砦的壕溝,登上梯子,向城牆爬去。
城上不停地射箭,扔下滾木、礌石,撲下一鍋鍋滾燙的焦油,晉軍不斷有人被鋒利的箭簇射中,被沉重的滾木、礌石砸著,被滾燙的焦油燒得齜牙咧嘴,慘叫著跌下梯子。也有個別勇敢的、幸運的戰士爬上牆頭,結果也是極其慘烈的,他們在城頭沒能立住腳跟,便被一群湧上來的凶惡的敵人無情地拋下城,跌得頭破血流,殘肢斷臂,獻上了年輕而又寶貴的生命。
進攻失敗了,這是一次預料中的失敗,也許齡石根本沒有想成功的失敗,平模城下橫七豎八躺著一二百具屍體,在初升的太陽照耀下,顯得格外悲壯。
陽光照在齡石紅撲撲的臉上,依然平淡、冷靜、自信,似乎這一二百兄弟的性命與心硬如石的他毫無幹係,其實他的心也好像有一條毒蛇在噬咬,在暗暗地難過和痛苦,隻不過作為掌握全軍命運的主帥,不能直接地毫無掩飾地表現,他深深地明白要戰鬥就會有犧牲的道理,也深深地懂得主帥的一舉一動影響全軍戰士的情緒,矯情鎮物有時能起到安定軍心的良好效果,謝安在淝水大戰的成功表現就是最好的例證。
蒯恩突然冒出在齡石的眼前,讓他感到一陣兒驚喜,他大度地朝蒯恩一笑,命令蒯恩到一線指揮。他深深地知道蒯恩要是不打仗能憋出病來的稟性,平模攻堅戰又多麼需要蒯恩這樣的猛將,蒯恩的出現無疑喜從天降。
第二輪進攻開始了,這次進攻比上一次添了許多兵力,晉軍將士個個像猛虎似的,打了兩個時辰,仍然沒能取得實質性突破進展。
平模北城的抵抗是頑固的,侯暉揮著狼牙棒,與譙銑一塊兒站在城頭督戰,這一招非常奏效,蜀兵不斷有人中箭倒下,卻不敢有人後退,他們做了巨大的犧牲,來抗擊晉軍有增無減的攻勢。
晌午到了,嘹亮的號角此起彼伏,雙方的喊殺聲依舊震耳欲聾,絲毫沒有息兵罷戰的念頭,雙方打紅眼了,都想把對方消滅。就像兩隻瘋牛在曠野撕咬、角鬥,把渾身的力氣、招數用盡了,拚一個高低上下,你死我活。
驕陽似火,鏖戰似火,城上城下每一個戰士的胸膛裏似乎都有一把越燃越旺的火,就像燎原的不可撲滅的大火,要把整個平模燒成齏粉。
一擔擔飯食送上前線,戰士們輪流吃飯,輪流作戰,密集的箭矢在頭上吱吱地響,不時掉落在身旁和腳下,有的剛才還在說說笑笑的戰士不幸中箭了,倒頭死了,生死就這麼稀鬆平常。
傷亡是巨大的,屍橫遍野,血流漂杵,戰鬥陷入空前的激烈。汗水順著齡石的臉頰、脖頸、背脊不停地流淌,一顆心猶如沸騰的水鍋,卜卜地狂亂跳動,但一張紅撲撲的臉仍然像西湖的水麵怡然、恬靜,端的大將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