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軍就要大張旗鼓出發了,而琅琊王司馬德文的心情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整日耷拉著一張懊喪、沉鬱的臉,好像誰欠他多少錢,究其原因,不外乎那位戰功卓著、威望日隆的劉裕讓他有一種芒刺在背的危機感。
他曾在朝堂竭力反對、阻撓北伐,劉裕偏偏像一條鑽進他的腸子裏的蛔蟲,把他的狹隘的、自私的彎彎腸子看得一清二楚,他的聲音開始還是高亢的激越的,贏得大多數臣子的支持,誰知劉裕力排眾議,一言九鼎,斷然敲定北伐的基調,而群臣見風使舵,最後站到劉裕的一邊,一回想起這些揪心的、尷尬的、無奈的情景,他的心便被蒙上一層厚厚的暗淡的陰影。他經常一個人獨自漫步玄武湖畔,清澈的湖麵倒映著他那瘦弱的身影,一張憔悴的、消瘦的、額頭爬滿溝壑似的皺紋的臉在湖麵上晃來晃去,時而長籲短歎,時而凝眉深思。
他知道,他的聲音太微弱了,他的一切反對都是徒勞無益的,都要付諸東流。如果僅僅這些也就罷了,作為一個赫赫有名的王爺大可不必暗生悶氣,但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令他一百個不愉快,同時讓他瞪目結舌、啞口無言甚至不寒而栗,那就是劉裕奏明皇帝,堂而皇之地邀他擔任北伐軍的監軍。明眼人一下子就可以看透,這絕非心血來潮的魯莽之舉,他算領略了劉裕的陰險和歹毒。
劉裕的理由聽起來非常簡單,琅琊王乃是皇帝的兄弟,到前線監軍,就好比皇帝親臨前線,誰敢不聽,誰敢逡巡不前?對三軍將士的士氣無疑是一種莫大的激勵。多麼動聽,又多麼正當,誰能挑出絲毫的毛病?但有識之士似乎嗅聞出什麼,他們隻要稍微動動活絡的腦子,便會疑竇頓開,發出會意的微笑,暗暗為劉裕的高明挑指稱讚。
在劉裕的心中,他早就暗暗盤算當皇帝的主意,也早已把聰明的、在群臣中有著良好人緣的德文當做礙手礙腳的累贅和絆腳石。他是一個雄心勃勃、頂天立地的偉男子,想建立亙古未有的赫赫功績來博得朝野的認可、擁戴和臣服,也想在漫長的曆史長河留下一朵鮮豔、耀眼的奇葩。也許他的所謂的“戰友”諸葛長民後院起火的教訓在他腦海的烙印太深了,他防家賊勝過防外賊,尤其皇族司馬家族。萬一哪個心懷叵測的家夥與司馬德文狼狽為奸,抄了他的後路,在前方浴血奮戰的他豈不腹背受敵?因而他想了個釜底抽薪的絕招,把能蹦能跳的德文帶在身邊,兩隻眼朝夕不離地看著他,盯著他,還美其名曰“監軍”,夠狡猾的了。
德文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既沒有充足的理由和借口拒絕劉裕的“邀請”,又當然沒有與劉裕公開抗衡的膽量和資本,因為他知道在桓玄篡晉的公元403年,司馬的天下就已經丟失了,是劉裕的起義消滅了叛賊,從客觀上延長了東晉的壽命。從這個角度看,劉裕是他們司馬家的大恩人,至少目前還是朝廷屈指可數的功臣、炙手可熱的權臣和德高望重的重臣。
另外讓他感到難看的,那就是他們司馬家族的祖塋至今遺留在洛陽,一想到落日照著滿目淒涼的陵園,一個個一百多年沒有人培土、沒有人祭掃的墳頭覆蓋著荒草野蒿,幾十隻餓得發昏的烏鴉在周圍光禿禿的樹枝上喳喳地哀叫,他的心就像撒了鹽似的,一種羞辱、悲痛的感覺就會交織在一起,在無情地折磨著他。
他失眠了好幾夜,一個人躺在床上以淚洗麵,濕透了鼓鼓囊囊的枕頭,有時在深夜裏情不自禁放聲大哭,但當著劉裕和群臣的麵,他仍然強作歡顏,又說又笑,好像沒事人似的。他明白自己的處境,無論如何不能與這位東晉朝廷的“大恩人”和“大忠臣”翻臉鬧僵,否則沒有他的好果子,也沒有皇帝的好果子。
他再一次選擇了妥協與讓步。
義真在劉裕的兒子中長得最漂亮,也非常聰明,劉裕對他的期盼值比較高,總想讓他早些成熟、成才和成大器,這次北伐劉裕特意把他帶上,讓他在戰爭中摔打,要知道當時的他隻有十一歲。就這麼一個不懂軍旅的小孩子,後來成了鎮守西北的統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