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訊傳到劉裕的駐地,他高興地以拳擊掌,連聲誇道:“沈將軍真是一員虎將。”心裏就像吃了一枚甜蜜的草莓,開心極了。
翠綠的楊柳在熱風中沙沙地搖晃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遠處十分清晰地傳來,當戰馬高昂的嘶鳴聲在他的門口回蕩時,朱超石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的小院,隻見威武的臉上掛著一道長長的血印,汗水、血水浸透了肮髒的征袍,渾身散發著一股血腥的、刺鼻的、難聞的味道。
看朱超石一副狼狽相,劉裕不由皺一下眉頭,驚訝地問:“徐猗石將軍呢?”
朱超石噗通一聲跪在他的膝下,放聲大哭:“徐將軍陣亡了。”
劉裕好像掉進冰窟,淚花在深陷的眼窩不住打圈,終於沒能忍住,撲簌簌地落下來。畢竟這是北伐戰爭中戰死的一員大將呀,他焉能不心疼呢?
朱超石聲淚俱下,哭訴了自己與徐猗石、降將薛帛攻打蒲阪的經過。平原公姚璞與姚和都率領數倍於他們的後秦軍,把他們誘進蒲阪。戰鬥打得非常激烈,他算僥幸突圍,徐猗石陷得深,沒能跑出來,以身殉國了。
劉裕把朱超石攙起,淚水漣漣:“徐將軍的死太讓人傷心了。”他叫來親兵,吩咐好生伺候朱超石。
朱超石跟著親兵走了,他可以痛痛快快地沐浴一下,然後換一身幹淨的衣裳,好好地休息一番。劉裕看著他那高大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惆悵和酸楚。
心情鬱悶的劉裕走出滿目瘡痍的小村落,在田間小道徘徊,想散散心,活絡一下沉悶的腦子。謝晦和幾個親兵遠遠地看著他,生怕他有個意外。
一聲刺耳的炸雷從遙遠的天際滾滾而來,劉裕把手搭在皺起的眉頭,看著令人莫測的圓隆的蒼穹,隻見一片片濃厚的黑雲從北邊壓來,不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天要下雨了。”
“回去吧。”謝晦走近前,勸他回去,他搖著頭,無可奈何地返回那個曾經運籌軍國大計的小院落。
他們剛進屋,大雨便嘩嘩地傾瀉而下,夾帶著撼人心魄的雷聲。屋子變得黑暗、沉悶,人置身其中,仿佛一切都停止了運轉。
聰明的親兵擦著火鐮,燃著蠟燭。劉裕站在破爛不堪的窗戶前,任清涼的雨滴濺在自己的臉上,偶爾有幾隻蚊子嗡嗡地飛過他的臉前。他惱怒地拍死其中喝血喝得飽飽的一隻,手掌被黑紫色的血弄得髒兮兮的。
一陣呱唧呱唧的腳步聲傳來了,他迅即把目光轉移到門口,隻見王鎮惡披著蓑衣,踏著一窪窪積水,四周濺起紛亂的水花,到門口脫下蓑衣,掛在牆壁上,笑著走進屋子:“太尉正忙啊?”
“將軍請坐。”劉裕心想大雨天不在大帳休息,來幹什麼,指著木墩子,客氣地讓座。
王鎮惡坐下來,看了看劉裕的神色,隻見他臉色安詳,便說出一條妙計:“後秦的精銳部隊屯據在定城,從正麵抵禦我軍的進攻,未將願率水軍從黃河入渭水,直取長安。”
計策大膽新穎,是典型的批亢搗虛、猛虎掏心,有可行性,但也有極大的風險性。當初攻伐南燕時,敵我雙方相持不下,胡藩就是獻了一條這樣的計策,才改變了戰爭的局麵。
劉裕沉吟不語,拈著胡須陷入深思,良久才深沉地說:“此計固然不錯,但太冒險了,倘若長安有能將把守,豈不坑陷我軍?”
“太尉的擔憂不是多餘的,不過我認為青泥一戰,田子將軍以區區一千多人,就輕而易舉擊潰姚泓幾萬大軍,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後秦軍的戰鬥力太差了,天與弗取,反受其咎。”王鎮惡站起來,情緒有些激動。
劉裕看他臉色通紅,心中暗暗笑了,說實在話,作為全軍的統帥也不願放棄這麼一條能攻取長安的妙計。更何況姚讚在定城拚死抵抗,把北伐軍的步兵、騎兵牢牢地粘住,讓北伐軍寸步難行,劉裕傷透了腦筋。也許王鎮惡的妙計能走活這盤棋,劉裕暗暗盤算。
雨嘩嘩地下著,雷聲不斷地滾過小屋子的上空,隻見一道裂痕般的閃電在破爛的窗戶前剛剛劃過,接著便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雷響。然而這一切瞬間又消失,小屋又恢複了原來的靜寂。
鎮惡看著劉裕,靜靜地等著他決策,隻見魁梧、俊偉的他沉毅寡言,在小屋子踱了幾圈,突然爆發出聲震屋宇的大笑。
鎮惡的眉心舒展了,他深深地了解這位頂頭上司,一旦下了決心,就是十套馬車也拉不回。
劉裕果然定盤了,笑吟吟地拍著鎮惡的肩膀頭,眼光中充滿鼓勵:“將軍盡管大膽行動,我率大軍緊逼姚讚,使其不能動彈。”
鎮惡達到了此行的目的,眼裏閃著興奮的光,欣然受命,嘴裏不斷地說好,告別劉裕,走到門口,披上蓑衣,踩著一窪窪積水,呱唧呱唧地消失在茫茫的雨幕,曆史的天空也似乎在久久地回蕩著這具有非凡意義的腳步聲。
雨下得更大了,似乎要用那密集的雨點把一切擊碎和衝毀,小院落外的天地變得更加混沌迷蒙
連日的大雨阻礙了戰爭的進程,霧氣奔騰的渭水暴漲幾尺,把岸邊的河汊、沙灘、樹林和莊稼全部淹沒,偶爾有幾棵翠綠的樹枝難得地露出水麵,渾濁的波浪上下翻滾,數不清的褐色漩渦在四周發出澎湃的轟隆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