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亮也算是一個有本事的人,帶著幾十個親信,風塵仆仆來到建康,上躥下跳,遍結朝臣,沒用幾天,便把禪位這樣一件天大的事情搞定了。
在壽陽靜等佳音的劉裕接到入朝輔政的聖旨,知道傅亮在京城得手,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興奮,滿臉洋溢著喜悅的光彩。他留下聰穎慧敏、過目不忘的四兒子義康鎮守壽陽,命令參軍劉湛為長史,裁決府事,一切安排妥當,帶著自己的親軍出發了。
和煦的春風吹遍江南大地,姹紫嫣紅的鮮花長滿斜斜的山坡,寬闊的長江波瀾不驚,岸邊到處是碧綠的芳草和婀娜多姿的嫩柳。劉裕騎在馬背上,意態悠閑,怡然自得,深深地被這旖旎的風景所吸引,似乎有些陶醉了。親兵看他高興,也都興高采烈地唱起軍歌來。
馬蹄嗒嗒,歌聲嘹亮,他們一路又說又笑,好不熱鬧。當他們來到建康的近郊,傅亮領著幾十個大臣,早就在路邊等候他們。
彼此寒暄,上馬入都,來到劉裕的王府。除了幾個主要的大臣留下,其餘的紛紛走了。他們進了王府大廳,賓主剛剛坐定,傅亮便從懷裏掏出一張自己早已起草好的禪位草詔,讓劉裕過目。
劉裕接過來,一字一句地細看,隻見該草詔洋洋灑灑,恢宏大氣,說理透徹,劉裕心中滿意極了,像欣賞一件珍貴藝術品似的,不停地砸著嘴唇,最後依舊“何德何能”謙讓幾句。
邀功心切的傅亮看劉裕頻頻點頭,知道他對自己擬定的草詔是認可和讚許的,便拿起草詔,揣進懷裏,從他的王府告辭出來。
次日,紅彤彤的太陽從江心冉冉升起,把墨綠的江水染得鮮紅。早已串聯好的大臣隨著傅亮,一個個繃著臉,湧進宮殿,見到恭帝也不行禮,黑壓壓立在丹墀前,眼睛瞪得溜圓,看著禦座裏那個瘦弱的孤家寡人。
傅亮也不繞彎,把草詔呈入禦覽,逼迫恭帝禪位,心說恭帝總要分辨幾句。
誰知恭帝覽完草詔,臉色就像玄武湖似的平靜、恬然,似乎這一切盡在他的預料之中,其實他的心像刀子紮似的難受與痛苦,隻不過他知道抗爭、辯解全是白搭,很坦然說了幾句合情合理的話,即使逼宮的大臣也無可挑剔:“桓玄篡逆,晉朝已失其鹿,幸賴劉公匡扶,運祚延續近二十年,我早知有今日,禪位也是甘心情願。”
他強作歡顏同意,揮筆謄寫禪位詔書,遞給了急不可耐的、攀鱗附翼的傅亮,從容地走下至高無上的皇位,緩緩地步入後宮。
傅亮拿起皇帝謄寫的正式詔書,鄙夷地瞥了一眼走進後宮的皇帝,神采飛揚地去找新主子邀功了。一切就像從高山流下的溪流,平靜、順暢和自然。
這道詔書剛剛頒布,光祿大夫謝澹、尚書劉宣範便奉著皇帝的玉璽,來到劉裕的王府,恭恭敬敬地交給等候已久的劉裕,另外附上恭帝的一道禪位詔書。
劉裕一雙大手無限愛憐地撫弄著玉璽,心潮澎湃,感慨萬千,曾幾何時,多少梟雄為了它絞盡腦汁,粉墨登場,上演了人世間一幕幕爭權奪位的精彩片段,有的甚至葬身黃泉,夷滅九族,成功的寥寥無幾,而現在卻活生生地展現在自己的眼前,來之不易啊。
他掩飾住內心的喜悅,輕輕地放在玲瓏精致的案幾上,假意責備道:“各位想陷孤於不仁不義,孤何能何德,敢忝此大位?”
殷景仁是已故王謐的女婿,而劉裕對王謐的感情是眾所周知的,他把殷景仁提拔到秘書郎的重要崗位,其中就充滿個人濃厚的報恩情結。
他對前幾個朝代禪讓的典故爛熟於心,知道三揖三讓的淺顯道理,也深深地知道它的虛偽性,但為了方方麵麵,他不得不這樣做。心像翻江倒海一樣激動,臉色則像湖麵一樣平靜,這大概是每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所具備的基本素質,劉裕又何嚐例外,隻見他不動聲色地對殷景仁說:“替我上表陳讓。”
殷景仁明知劉裕的陳讓不是真心,但曆代禪位,強權者既要得到心中想要得到的權位,又要堂堂皇皇假意謙讓,裝潢門麵,免受當時和後世的譏諷,王莽篡西漢是這樣,曹丕篡東漢是這樣,司馬炎篡曹魏也是這樣,一切都在演戲。
此時晉恭帝已被逼出宮,退居琅琊王舊第,群臣送舊迎新,得意洋洋,隻有秘書監徐廣臉上猶帶哀色,但也是阻擋不住曆史發展的潮流,自作多情罷了。
殷景仁以劉裕的口氣,連上三道陳讓表,書表中充滿謙誠和恭讓,恭帝知道他在演戲,在做樣子,在給世人、後人看,便不敢怠慢,不停地撰寫禪位詔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