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子跟著劉裕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被封漢壽縣伯,食邑六百戶。
然而他卻是一個簡泰廉靖,不喜外交,家無餘財,義讓之美,著於閨門的儒將,即使戎馬倥傯,也不談軍事,平時所著詩、賦、讚、三言、箴、祭文、樂府、表、箋、書記、白事、啟事、論、老子一百二十一首。
他與劉裕交情深厚,劉裕對他始終倚任不疑,把他安置左右,形影不離。他的母親去世,他居喪至孝,哭泣甚哀。劉裕怕他哭壞身體,乘輿躬幸,日夕撫慰。他扶著靈柩東還時,劉裕派出一撥撥信使探望他。
不料正值英年的他(四十六歲)先走了,而此時皇帝的病又複發,到底告不告訴皇帝?群臣一時作難,他們知道皇帝非常器重他,知道實情會很悲慟,加劇病情,便決定隱瞞不報。每當皇帝呼見他的時候,就謊稱在家養病,有時替他撰寫奏章,博取皇帝的歡心,皇帝至死,也不知他死了。
到了五月底六月初,皇帝的病勢複發了,加劇了,而且沒有好轉的苗頭。
隻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失去往日的光澤,開始變得蠟黃,上嘴唇和下頜原來濃黑、茂密的胡須全變白了,泛著白沫的嘴角不斷地流著苦澀的涎水,一雙深陷的大眼睛暗淡無光,隻是偶爾轉動一下眼珠,這一切都充分證明:他已是一個病入膏肓的老人。
他的病情牽動著母親、兄弟、嬪妃、兒女和大臣們的心,他們一撥又一撥來看望他,盼望他們心目中的聖君能夠出現奇跡,熬過死亡的關口。但是,當他們探望過皇帝後,嘴上誰都不說什麼,心裏都十分清楚,他們擁戴的皇帝沒幾天活了,他們一個個心裏沉甸甸的。
幾個高明的禦醫天天陰沉著一張張毫無表情的臉,不斷地翻著線裝的醫書,從中找著能夠治療皇帝大病的藥方,時而眉頭緊蹙,時而竊竊私語,商量著,研究著、探討著治愈皇帝的好辦法。他們也知道當今皇帝是一個幾百年來才湧現出的比較有作為的聖君,試圖妙手回春,治好皇帝的病,好讓皇帝多活幾年,繼續為民造福,但是,他們也十分清楚皇帝的病情,憑他們的醫術和現有的醫療條件是很難治愈的。
盡管五六月的建康城已經夠熱了,但皇帝的感覺卻有些反常,身上有時感覺熱,有時感覺冷,熱的時候,不斷流汗,蒙在身上繡著飛龍的被褥全被皇帝蹬開了,冷的時候,蒙著被褥仍然渾身戰栗,特別到漆黑的夜裏,他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
當一支支發出噝噝聲的蠟燭照亮他住的大殿時,他透過模糊的雙眼,仿佛看見一個個冤鬼向他走來。身穿道袍、披頭散發的孫恩來了,眉清目秀、神采飛揚的盧循來了,豹頭環眼、滿臉絡腮胡子的徐道覆來了,他們齜牙咧嘴,獰笑著,惡狠狠地說:“劉裕小兒,你也有死的這一天。”
“原來是你們三個亂賊。”劉裕瞪起一雙眼,怒斥道:“你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幹盡了傷天害理的壞事,我與你們勢不兩立,在陽間跟你們鬥,到陰曹地府還要跟你們鬥。”
三個幽鬼聽到皇帝的怒叱,惶恐退去。他們剛剛退去,溫文爾雅的桓玄、雄武過人的吳甫之、武高馬大的皇甫敷來了,桓玄鐵青著臉,兩眼閃著磷火一般的綠光,咬牙切齒地說:“朕待你不薄,你卻恩將仇報,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劉裕冷笑著答道:“爾心懷不軌,篡奪寶位,神人共憤,我豈能臣服於爾,更何況爾也不是推誠置腹待我,爾隻不過想利用我的勇武平定許洛,然後再無情無義地幹掉我,爾以為我看不透爾的卑鄙陰謀嗎?”
皇甫敷剛想插嘴,劉裕破口大罵:“疆場爭鬥,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有什麼好說的,吳甫之我不屑說了,你臨死前給我的交待和囑托,我都一一落實,夠仁至義盡了,你有何臉麵,找我討說法?”
桓玄、吳甫之無語,皇甫敷的臉色一直羞紅到耳根,直覺兩頰發燒,三個幽鬼飄然而去。
劉裕心說這下清淨了,可以安安生生睡一個囫圇覺,剛閉上眼,便覺得宮殿裏冷風嗖嗖,燭影晃動,定睛一看,隻見腰大十圍的慕容超、肥嘟嘟的譙縱、滿臉書卷氣的姚泓來了,不等他們開口,劉裕冷冷地說:“你們又來放什麼臭屁?”
慕容超張開血紅的大嘴,露出一排白厲厲的牙齒,狠狠地說:“你夠狠了,把我的國家滅掉不說,還殺盡我們鮮卑貴族,讓我等死無噍類。”
“鮮卑人性情貪鄙,反複無常,言而無信,我怎能重蹈苻堅的覆轍,盡管我不願大開殺戒,但也不容爾輩死灰複燃,東山再起。”劉裕義正詞嚴地回答。
肥嘟嘟的譙縱腆著發福的大肚子,站在慕容超的身邊,想幫腔說話。
“你沒有資格在這裏狡辯,你殺害封疆大吏,被朝廷大軍征討,罪有應得。”劉裕怒氣衝衝,指著譙縱的鼻尖痛罵。
書卷氣十足的姚泓垂著眼淚,說:“我已投降你部,你卻狠心把我殺了,你的心太歹毒了。”
“像你這樣懦弱無能的書生,在弱肉強食的社會,怎麼配當一國之君?縱然我不殺你,也有人殺你。”劉裕皺眉看著姚泓,心裏升起一股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