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插曲很快便揭了過去,隨後在縣吏的陪同下,王安石又視察了幾處,便打道回府。
是夜,王府內眾人吃過了晚飯,王安石便在議事堂處理公事,他腦中又憶起早上那個小童擔水的艱難身影,改革的心願便更加堅定了。這時王雱在廳外求見,早上一事似乎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王雱此時深切地感受到民生疾苦,再聯想到先前他們一路走來所目睹的慘狀,他總算能暫時放下弟弟的死。他想起父親對他的教誨,心中便突然想到一個法子,於是便急急忙忙地跑來,欲說與父親聽。
“雱兒,此行前來所為何事,若是還為了弟弟的死,你便回去吧。為父此時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王安石不等他說,便先給他打了預防針。
未料王雱卻並未離去,而是堅定地看著他,說道:“雱兒此次前來,並非為了弟弟的事,而是有關今早所見,雱兒心中有一想法。”
“你且說。”王安石聞言,不免略有興趣地抬起頭。
“雱兒認為,現在常州的百姓過得並不好,我們應該解救他們於水火。”
“如何解救?”王安石問道。
“唯有改革!”王雱說道,王安石聞言,不免眼前一亮,但卻強壓下心中的狂喜,繼續追問道:“從何而改?”
“水利!”父子兩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經過了先前那一變故,父子兩人未免有些疏遠,但就在這一刻,他們又好似達到了空前的默契,恢複成以往那種亦父子亦友的狀態。王安石不免一陣激動,不僅是慶幸於自己和兒子又有了那種情感,更是欣慰於兒子總算能走出陰影,著眼於大事而非小我。但更多的卻是一種找到知己的興奮,血緣的奇妙竟能讓他倆想到一塊去,這下好了,他不是孤身一人了。
他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之情,忙走到王雱身邊,將他帶到廳內懸掛的那幅地圖前,耐心解釋道:“雱兒所想,正是為父所想,我國自古以來便是以農業為本,常州百姓更是以農業為生,所以在轄區內絕不能出現天地撂荒不事生產的局麵,可見農業是百姓的唯一依靠。但你我皆看見,百姓務農時確實有諸多艱難,那小童擔水灌溉的艱難,也是整個常州百姓的艱難。為父近日裏研究常州地形,卻發現這一轄區內水係豐富,河流縱橫。你看這裏,芙蓉湖、長蕩湖、太湖、孟津河,其他還有數不清的小支流,可見此地並不缺水。”
“但水流之間並無聯係。”王雱清晰地指出問題所在。王安石眼中更加一亮,真是他的好兒子。
“但雱兒卻不知道,該如何將它們聯係起來。”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想到這一層,已經不容易,至於解決方案,王安石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鑿運河。”
王雱聞言,未免一驚,開鑿運河這一工程的浩大可想而知,是否可行還是個未知數,但他知道,一條運河將對此地的農業造成翻天覆地的變化,這無疑將會是一件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況且父親素來執著,隻要是他所想的,他都能做到,早年的鄞縣,不也在父親的治理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麼,那麼這次的常州,大概也會如此。
想至此,王雱便打消了自己內心的疑慮,近日來因為父親對弟弟之死的不作為,讓他曾經對這個父親失去了崇拜之心,這時的王安石,才是他印象中那個銳意進取,說到做到,心懷天下的父親。這次的工程雖然利國利民但異常艱巨,自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弟弟的死讓父親深受打擊,這個家他也應該試著幫父親一起撐起來了。
“若是雱兒能幫到父親什麼,父親隻管說,雱兒自當盡心盡力。”王雱說道,同時他看見王安石已經坐在案前拾筆寫了起來,他深知父親就是這樣說什麼就做什麼的急性子,也不便多打擾,轉身便離去了。
但他們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當王安石奮筆疾書時,他鐵定沒想到,這般好意最終竟會那樣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