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力不從心
王安石是一個說到做到的人,開鑿運河的想法一旦確定下來,他便風風火火地將其付諸行動。這日,夫人吳氏端著一些茶點,叩響了書房的大門:“相公,妾身給您準備了些點心。”王安石聞言,忙起身將她迎了進來。自從幼子死後,夫人的精神不大好,身體也跟著每況愈下。他接過妻子手中的托盤,半扶著她進屋坐下,關懷地說道:“夫人身體還未痊愈,此等小事,交由下人做就好,切莫吹了冷風再凍著。”
吳氏聽聞此言,不由心中一熱,忙起身欲拜,卻被王安石輕按了回去,隻得坐在椅子上說道:“妾身聽聞夫君近來連日裏操勞水利一事,已經久久沒有好好吃上一頓飯。我自知你的性子,在興頭上定是什麼都聽不進去,又見昨日裏王貴被你轟出房外,想來定沒有人敢來勸你,今日便鬥膽前來,勸你稍事休息,且吃了這碗銀耳羹降降火。”說著,便端起桌上的瓷碗,輕輕吹了吹,遞與王安石。
王安石望著眼前憔悴的妻子,心中不勝感慨。想當初自己中了進士,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又有些小名聲,也算是大家眼中的如意郎君了。那時的吳氏,也是滿帶著期望嫁進來,卻沒承想,這一晃十五年過去了,自己倒是對她頗多虧欠。自己這個脾氣本就不圓滑,這幾年也得罪了不少人,加之自己總想在地方幹點實事,也連帶著她跟著自己四處顛簸,早年因為青蕪的事害她孕中落了病,讓那女兒不足月便夭了。夫人這些年來身體都不怎麼好,前些時日又喪了幼子,身體已是脆弱不堪,現下還這般為自己勞心勞力,著實讓他感動,他忙接過那小碗,當著她的麵幾口喝下了。
吳氏見狀,表情漸舒,上前用袖帕輕輕為王安石擦了擦,自知王安石尚有要事要做,也不便多打擾,轉身便離去。行至門口,她卻突然好像洞悉了王安石心中所想,便停下來,說道:“老爺不用覺得虧欠我,一切都是妾身自願,我知道老爺是心懷天下之人,不會為了些兒女情長的小事為難。這次開鑿運河之事,工程浩大艱難,我會養好身子,不讓你掛念,你隻管放手去做便是。”說罷便款款離去。
王安石望著妻子堅毅的背影,第一次覺得這個女子原來並不單單是他印象中的溫順柔和,而是在骨子裏也透出一股和他一般的剛毅,不由讓他對她又多了一層憐惜。雖然王安石自知對妻子的愛,遠不如當年對青蕪那般熱烈,他和妻子之間,更多的是跳過了愛情後的親情和相依,也許正是因為這種虧欠加憐愛,才使得王安石這十幾年來從未納妾,在以後應當也是如此。
吳氏走後,王安石也逐漸收回了心思,眼下最重要的,該是如何策劃興修水利一事。常州地大,轄區東西約兩百裏,南北約一百六十裏,若是要在境內開鑿一條運河,單憑一己之力絕無法辦到,必須和相鄰地方合作。王安石也知道這絕非小事,須得上報上級,於是便提筆修書一封,請示浙西轉運使。
書信寄出去已經五天,這幾日王安石也沒得空,整日召集部下商討著如何開展工程,萬事皆備,就等著上麵的文書一到,便可開工。這日,王安石正和大家議事,王貴便慌慌張張地跑來:“老爺,到了到了!”說著,他恭敬地將文書遞上。
王安石忙接過手來,想著這等造福百姓的事該是萬無一失,便施施然將文書打開,可哪曾想這信上卻隻寫著幾個字: 茲事體大,再議!
這給了王安石一記悶頭大棒,這可如何是好?眾人見他臉色大變,一時間也大致明白了這事估計上麵是反對的,便也不再言語,畢竟為人下屬,聽人辦事,隻得寬慰王安石道:“王知州,這事切莫太急了,若是上麵不同意,我們也沒法子,隻得從長計議罷。”卻不料王安石把書信往桌上狠狠一拍,怒喝道:“不過是一幫怕事的,隻想著自己這官坐得穩不穩,絲毫不顧及百姓死活。這事雖難,但卻並不是不可行的,既然這相鄰州郡不助我,我便靠自己,我就不相信,這事還能黃了不成。”
此話一出,可是嚇壞了眾人。這王知州初來乍到,的確是不清楚這裏的民情。常州地大人稀,再加上經費不足,這幾年來並不富裕,哪來的人力物力去承擔一條人工運河呢,這王知州想得未免太過理想了。正欲再勸,卻聽得王安石發令道:“各位縣吏,我們未得到鄰裏相助,隻得靠自己。這事能大大改善百姓生活,無論多麼困難,我們都要克服。自明天起,你等便召集縣內的壯丁民夫,前來開工,如何?”
聽聞此言,眾人也都不敢應承,王安石看著他們沉默的樣子,心當下便涼了一半。這上不允下不應的,難道得靠他一個人來辦麼?隻得再次追問道:“諸位,意下如何?這工程雖大,可我相信眾人拾柴火焰高,若是我們團結一心,此事必可成功!”
可這眾人皆是麵麵相覷,也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王安石見狀,心中更加急迫,這事已經謀劃多日,不能就此擱置。常州境內的百姓還處於水火之中,自己為人父母官,不能隻貪便利無所作為,明明有這樣一條正確的路卻不去走,他想起那天那個麵黃肌瘦的小童,心下更是一酸。可眼見眾人這般模樣,他當真急了,隻得直直跪倒在地,重重拜下,道:“王知州在這謝過大家了。”